那最后一簇蓝火灭了后,阿默黛芬便觉得万事无趣。她是与会者里最年轻的,不过三十一二岁,不过,“鬣犬”总是把一辈子当成四十五岁来活,听到格奇伦西去世时到了一百岁,她惊讶得不得了,以为羯伦耶特是在骗她,殊不知羯伦耶特根本不屑于同她说谎:一个谎言总要十个圆,而她宁可少同阿默黛芬说话——她既然已经三十一岁,作为鬣犬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便心安理得地以长辈的随行对待会议了。阿默黛芬连日来都感到脊椎疼痛——老毛病,却有新痛法,她入伍十余年,最仰赖的能力,和大多“鬣犬”一样,是直觉,因此当她半夜被漫游全身的痛楚,从指尖到脚尖,脊背到腿跟,再次唤醒而看见北方平原上的月亮时,她知道这是月亮的问题。阿默黛芬在北方行宫的黑夜中坐了一晚上,郁郁不乐,注视月亮,仿佛谴责它,但没有任何理由:世上不需要理由的事情,其实远比需要理由的来得更多。
“您给出的条件很慷慨,王夫阁下,我几乎想要称赞您对女王陛下的忠心了,”桌对面,只听堪法诗说道,翻着手上的文件:“同意军队驻守,分出四个矿井,献给王室,愿意与王室一同‘保守河水的秘密’。我很怀疑你是否想让它成为一个秘密,鉴于在场有如此多的人,更关键的是,王夫阁下。”
堪法诗顿了顿,像一个马上就要敲下最后一锤的士兵——阿默黛芬无聊之至,在内心里已经敲了好几个人的脑瓜,血肉横飞,听堪法诗说:“这显然是违反了十年前的停战条约的,阁下。我们约定好了你们不能单独开采“明石千宫”下的任何矿河,除非有王室授权,而自从你回到北方,我不记得你有过任何申请。”
女王的第二个丈夫回答——他的声音有种光滑,丝绸般的质地,这是北方人的特质,只是阿默黛芬不确定,她是不是所谓的北方人。她总感觉“鬣犬”是另一种人;她听他说:“诚如此言,法大臣阁下,但这次挖掘实属意外。去年的圣水祭日,赫鲁扎贡-拉米德的侧宫塌陷,地下河淹没了部分宫室,我们只好派人下地勘探,检测是否是岩层问题,好确定那处宫殿能否重建,没想到地面下二次塌陷——这条河就是这么涌现的,一路带勘探队去到如今的矿床。”
“那你也可以先上报王室呀,雷佩恩。”另一人说道。阿默黛芬抬起头,颇像在一阵铿锵的节奏(堪法诗的声音,她的声音气势惊人,据说原先做法院学徒时常将对面律师辩到哑口无言),找到阵无比柔软却绵延的节奏。
她抬起头,见到王后交叠着手,笑意盈盈地看着王夫。阿默黛芬不禁笑了:她每次看见王后,都忍不住想笑。第一次来孛林时,她见了王后,竟以为是北方人,对她说起诺德话,王后通晓三地语言,对答入流,此后她每提及王后,总是说这是她的北方老乡……直到阿默黛芬知道不是。至于她和雷佩恩里尔的对话,更是让阿默黛芬捧腹:这是什么奇怪的同事关系啊!
羯伦耶特从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她的生命里没有笑这个表情。她瞪了阿默黛芬一眼,后者也不在意,兀自低下头,用水画起圆圈,可惜她的手不能点水成火,也就上不出颜色了。
“我想过,王后。但当时情况敏感——您想想,如果我们勘察出了什么矿井,王室必然怀疑我们寻找借口再开工程,而如果没有任何发现,我们自然会封闭通道,让这件事无事而过。“明石千宫”的明石储备量足够工业和贸易上的所有使用,更何况孛林的明石矿量也年年增高,我们没有强烈的挖掘需求,这次的收获实在超乎预期,方才通知了女王。我们难道没有显示出诚意吗,王后?”
雷佩恩里尔说道,阿默黛芬画完了一个笑脸,又去蘸新的水。她的鼻子远比常人灵敏,能闻到那可以燃火的河水留下来的馥郁香气。她的鼻子忍不住抽动——这可真是疯狂的香气啊!让她的手指抽搐,喉咙疼痛,心里不停地说着,渴,渴,渴。阿默黛芬的手指打在浅色的桌上,她露出的手腕上血管同剧烈运动后一样胀起,漆黑如墨。
她已经很久没喝过“黑血”了。那香味让她觉得非常渴……
“诚意!”羯伦耶特开口了,火药味十足,“先斩后奏就是您的诚意,王夫阁下。北方战争还没过去十年,您就想故技重施了。我们不需要明石,您说得对。您最好找个办法将这河水和矿井都封起来,别让人找到。当然,我们会派军队过去监督。”
堪法诗没有说话,她攥着手上的文件,而光凭这一点,阿默黛芬就知道事有转机——雷佩恩里尔有胜算,但是为什么?阿默黛芬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她总觉得在战场以外的地方,事情变得都很快,并且毫无根据。
一阵咳嗽声;羯伦耶特的嘴闭上了。阿默黛芬抬头,看见桌对面的女王抬起手,捂住了嘴唇。她显然想咳得不那么厉害,但声音倒是越来越高了,身体剧烈颤抖——阿默黛芬疑心她会咳出血来,所幸没有。
女王停下咳嗽,撑着桌面,显得疲倦不堪。阿默黛芬看着她,带着些许观察垂死山羊的好奇感,不知她还能坚持多久。
余人都不说话了,只听见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