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绕在缠绵的麦穗上,明亮如旱雨滴露,干燥,透彻。接连几天,监工离开得都早,正午一过,仿佛秘藏共识,悄声无息地离开,留下一群孩子,在田野中。塔塔的第一次月经结束了,只残存极淡的酸涩感。她在扎成束的麦秆边躺下,摊开手,看着顶上淬蓝的天空,脑海空洞。她的身体微微沉进土里,听觉被裂泥里爬动的虫,两旁穿过的风占满了,像空中上上下下,仍然下沉的树叶,隐约听到她的脚后方向,坐成一群女孩,快速地说着话:
-扎内吧。一个人说。扎内矮。力气小。
-但扎内不喜欢出门。另一个人回,你怎么把他单独弄出来?
-扎内的母亲也宝贝他。这段时间她尤其看着他。她也是明白的。
这是安荜的声音,塔塔认出。她的声音沙哑又低沉。据说她小时候曾生过病,烧坏了嗓子。
-傩图,怎么样?另一个人说。他的力气也不大,而且,我和傩图一起干过活,他很轻易相信别人。他的家人不怎么管他。
笑声;安荜笑了,并不掩饰其中讥讽。
-傩图有三个兄弟,他们经常黏在一起。这是很坏的主意。你不能挑一个有人关心的人。
-你们继续讨论吧,我退出了。安荜说。塔塔听见她转身离去。这事和你们一起是干不成的。她说。
况且,安荜冷淡地断言,抛下一句话,再没下文:反正这选拔最多只会选三个人,你们便猜猜你们中有几个,能当剩下的第三名?
塔塔摊开手掌。她侧过头,看见楛珠站在田地边缘。从她的角度看去,她的腿长而有力,肤色是焦糖那样的淡棕色,头发,则比皮肤更黑。她看见她栗色的头发在风中轻轻养着。
“她倒很确定她一定能选上了……”
一句抱怨轻轻传来,声音模糊不清。有一会,谁也没说话,最后,塔塔听见一个纤柔的声音,凉丝一样绕着麦田上方,像鸟群很慢地滑翔。莫雷说:“安荜确实会选上,她肯定已经选好对象了,不打算和我们分享。”她的眼睛四处望了望,又说:“但我们还剩两个名额。说不定还有更多。你们谁跟我一起来?”
——她感到楛珠成了一具雕塑,只有发丝,还动着。但忽然间,她的手臂抬起来,舒展了番身体,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她的脚踏在泥地里,左左右右地动着,声音之大,将那群女孩的声音盖过了。莫雷说了什么,结果,塔塔却没听清,只捉到一个词:今晚……“呀啊——呀啊。”楛珠念着,旁若无人,丝毫不知道那坐在那的女孩,躺着的女孩,都看着她。她回过头来,脸红了,手迅速落下,像在姜纳面前,要挨揍的样子。
“塔塔。”她支吾着说。众人看着她。她向她伸出手;塔塔腾地起身,向她跑去,手上拿着镰刀。
楛珠挽起篮子,又牵住她的手。黄昏还远得很,回了家,也必定没饭吃,她们靠在一起,跨出麦地,绕上一条沿浅溪的小路。她们身旁,溪水清澈如泪,映照着镰刀弯月似的黑铁光。塔塔将镰刀在手上荡着,轻轻抛起,又接住。楛珠的镰刀躺在篮子里。她们向镇子的边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