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有人在棚子外面叫门:“原来二道巷子的天家住在这儿吗?”
天衡惊醒过来,他拖着疲倦又酸痛的身体走出门,叫门的正是王安东。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一见面就将一大包东西塞到了天衡的怀里。
王安东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打听过了,最近失业的工人都被运到滨城、吉春去修铁路。我打算两边都去看看,把你顺子叔和家兴叔尽早赎回来。”
吉春在哈勒锦的南边,而滨城要更南边。就算是坐火车,从哈勒锦到滨城也要一周的时间,更何况如今满铁正大刀阔斧地将满洲各处俄标的宽轨换成日标的准轨,王安东若要去寻人,只能坐轮船、大车。算上打点找人的时间,至少要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会儿王安东送来包裹,显然是准备辞了在铁道局的工作去找人了。
天衡问道:“钱准备了多少?用不用再给你拿点?”
王安东拒绝了:“凑了一些,应该够用。”
天衡又问他:“行李,干粮都带好了吗?”
王安东先点头再摇头:“用不着带那么多东西,缺了路上再添——早去早回。”
也许是今夜的雪下得太久了,也许是王安东的娃娃脸让天衡没法完全当他是个‘大人’。天衡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把王安东留下来,就按家兴叔说的那样一起等他们回来。铁路总有一天会修完,只需要等到铁路修完的那天,王昌顺和王家兴就会像今天一样来到棚外问道:‘原来二道巷子的天家住在这儿吗?’。可是天衡没办法用这些来骗自己,也不能拿来骗王安东。因为滨城、吉春的铁路修完,还有延边、有雪城可以修路。活是干不完的,总有用得到劳工的地方。
也许是今夜没有月光,天暗得像如果天衡不再说些什么就要把半步外的王安东在他眼前吞噬掉。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挽留道:“叔,在我家休息一晚上,明天吃过早饭再走吧?”
“我现在就要走了。”王安东又叮嘱天衡,“这些东西,你都收好。等我回来了再还给我。”
王安东不让天衡送他,摆着手催他回去:“别送了,还下雪呢!”
天衡回到了棚子下面,他看着王安东几步就消失在了雪雾中。只留下一串很浅的脚印,很快新下的雪就把王安东来过的痕迹也掩埋了。他默默地站了一会,打开包裹,里面几件衣服,两盅他平时喝酒用的骰子,还有些天衡叫不上名字的零件工具。王安东夜里来好像只是为了托付他在铁道局工作时的私物。王安东在榆城上无长辈下无亲幼,他郑重其事地在出发前交到天衡的手里,像是为他自个儿在榆城留下个根儿。
天衡后半夜完全没能睡着,他一会儿思考着王安东的事情,想着王昌顺和王家兴现在又会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现在还下着雪,他们被大车拉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衣服、被子、水壶...这些家用都还留在玻璃厂的宿舍里,就连王家兴的烟斗都还压在枕头下面没能带走。不过没了烟斗昌顺叔也不用再想怎么制止家兴叔抽烟了。就是不知道家兴叔抽不到烟,会不会在板床上辗转反侧得睡不着觉?
一会儿天衡又开始想他娘,他妹子。娘的身子骨弱经不住风,一直住在棚户区是不行的,他家还是要搬回到院子里去比较稳妥。道外巷子里现在是空房多,房东少,想要租房恐怕不容易。小李家倒是房东,但她家院子里住着周把头一家。人多暂且不提,天衡只要稍稍去想大山,耳边就不自觉地回想起他夹杂着兴奋和粗喘哼唱出的毛子谣。反复重现的记忆把天衡推向恶意揣摩的深渊,让他在假设中把和大山一样的虎背熊腰的周家人当成潜在的威胁。说到底,一扇木板又比一席帘布坚固多少?大脚踹两下连屋檐上的砖都要掉下来,何况是门呢。
当然,他们有枪。在狭小的房间里,枪拥有着绝对的生杀大权。但用枪绝对是下下策,是同归于尽的手段。枪会引来无数的麻烦,满府的警察们可不会管这把枪是不是一个丈夫留给孤儿寡母的遗物,它会成为‘共匪’嫌疑的证据。他们一家人很可能会因此锒铛入狱...天衡又想起了猎人,又想起了老山,他跟在父亲身后听他说:‘枪是万不得已的选择...被枪打过的皮子没人要,肉都打烂了...枪是猎人胆,但要是完全靠枪才能打猎,那还是趁早下山踏踏实实种地去吧。’
这样想岸边村还比榆城的小院要安全些。在岸边村人们对有枪的猎户家要敬畏三分的,哪怕是有贼心的王大将也不敢来硬的——因为谁都知道王桂芳拿着天德裕留下的枪,村子里的老人儿还见过夫妻两个在河边打野鸭的时候呢。天德裕很会用枪,谁敢拿命赌王桂芳是不是用枪的一把好手?天德裕就像是一只大虎,哪怕是死了,虎皮也能唬住宵小。
‘什么在晃?’天衡一下子就爬了起来,有刹那他以为真的有人在踹他家的门板。天衡扑到王桂芳的身上,伸手去摸枪。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晃动不是来自某一面墙,而是整个地面都在震动。
“发生了什么?”王桂芳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将两个孩子向她怀里拢,这是一个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