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下来天衡共抬了三十六筐,周叔山从他手里收来布条爽快地结完账之后就神神秘秘地要带他‘去个地方’放松放松。
这会儿整片码头都在是下工的人,雪在他们的草帽上堆了一层,随着他们走动簌簌地往下落,然后又有新的灰色发黄的雪片落到上面去。这样漫长的雪,叫人对时间的感知都模糊了,分不清天到底黑了没有,只能惯性地往他们常去的地方蛄蛹。码头边有一排排的房子,卖饭菜的、卖烧酒的,开赌盘的...几乎家家都是做这帮跑码头的劳工生意的。这些铺子里其中最多的,还是开烟馆的。当然,说烟馆也不恰当,总之是支起来的供人躺下抽大烟的地方。这里和街上正经的大烟馆肯定是比不了,但劳工们也不挑。毕竟他们一天挣的仨瓜俩枣,根本抽不起大烟馆里动辄花费几百哈元的虎林烟。他们这儿抽的都是不知道从哪个黑医馆进的熟鸦片,一分钱能抽到后半夜。烟枪里升起来袅袅的烟和往下落的灰分不清哪个更呛人一些。
这儿的房子很简陋且每个都长得张牙舞爪的,彼此共用的篱笆很矮,院子里的东西都恨不得扎到别人屋里去。听说这里早先也是一片棚户区,住的都是几年前洪水后没地方住的灾民。大山带着天衡在这些小排楼间穿梭,直到一头扎出了这片密集的营地,来到了一间稍远的,独栋的小院。
天衡猜不出来这里是做什么,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家普通的住家,就连门都是半掩着,里面还挂着帘子挡着不让人看。
“这到底是哪儿啊?”天衡疑惑道。
周叔山对他挤眉弄眼地笑道:“你还没来过吧?”
这话听得天衡云里雾里地,接下来大山和房主人说的话他更是一句也没听懂。
“包宿?”“包宿。”“锁不锁门儿?”“不锁。”“几个人?”“我们兄弟两个。”
门儿推开了,一个比天衡围得还严实的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声音沙哑,好像有一口痰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一条围巾把他半张脸都围了起来,只露出披散的干枯的头发和一双年轻又浑浊的眼睛。天衡瞅见他袖子里都是空荡荡的,朝大山要钱的手上却全是松弛的褶子。明明人看上去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却有一双老人一样干枯的手。
“俩人五角一晚上。”屋主说道。
周叔山刚要掏钱被天衡拽了回来:“什么地方住一晚上这么贵?你别被坑了吧!”
周叔山连忙道:“哎呀,不贵不贵——你要是嫌贵,这次你的钱我出了。”
那屋主也说:“这还贵?放在桃花巷子哪家五角钱能让你见女人?吃盘桃酥都不够。在我这儿一晚上随便你们怎么玩。”他撩开帘子,又小声地补了一句“只要留口气儿就行,别玩死了就行。”
撩起帘子后,屋子一览无余。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贴着墙。床上只有一个鼓包,鼓包后面有一个蓬头女孩。她实在说不上是个女人,如果不是她穿着一件还能看出来颜色的荷花袄子,天衡都不敢确定她的性别。她看上去就像是更瘦弱,双目更无神的屋主,这样小的身板到底有几岁?十岁?十二岁?
天衡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想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这是个窑子!’他又惊又怒,想到大山竟然拉他来这种地方,他就羞得血上头,‘他他娘地居然带我来逛窑子!’
周叔山急色,把钱交给屋主就钻了进去。屋主拿了钱,也立刻就要走。
天衡忙拽住屋主,急地话都秃噜舌头:“里头那是你妹子?你就让她做,做那事儿?你就让人欺负她?你还是不是人!”
“关你屁事儿。”屋主不耐烦地骂道,“你到底进不进去?不进去就滚蛋。”
“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天衡心里腾起了一股火,拿自己的妹子卖钱,他都不敢仔细想,那屋主推了天衡两把,愣是没推开,反而把自己的围巾扯掉了。天衡这才见到了屋主的真容:一个顶到天也不过二十岁的年轻男人,干瘪的脸上缀着松弛的皮,整个人像老人一样皱巴巴的。但可怕的是男人的下巴上都是紫色的窟窿,溶洞一样的烂疮从脖子一路烂到了耳朵后面。见了风,他便一连串地咳嗽了起来,下巴上的烂肉颤颤巍巍地好像随时都要往下掉渣。天衡叫他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有病?”
“你他妈才有病!老子早就好了!好了!”屋主发怒的时候烂下巴更红了,他像个被掐脖子的公鸡一样尖叫起来。他从天衡手里拽回自己的围巾,倒退了两步才站稳。摆脱了天衡的禁锢,屋主边往外走边忿恨地骂着:“疯子,武疯子!”
天衡看着他头都不回地匆匆走进了营地里的一家烟馆,把手里刚拿到的钱全交给了店里的掌柜的。然后掌柜的拿出了一条儿黑疙瘩放在秤盘上,男人的眼睛跟着秤砣在掌柜的手下往左拨拨,往右调调。最后才从上面切下一块递到了男人手里。
屋主急不可耐地掏出了一柄看不出颜色的烟斗,那块儿黑疙瘩被他两下搓成了圆球塞进了烟锅里,接着他又火急火燎地找了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