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即辰子雍败了。
两次。
两次都败于他最不该的情。
○
临近除夕,出使韫国三月的郦上卿终于归家。小别胜新婚的说法对郦鹤白与郦妘来说,并不贴切。
为夫的下了轿子一如既往地牵起他贤妻的手,那冰凉温度不足以让他动容,但他仍看向她,目光中更多的是除了爱意外的别的意味,状似关切,实则心底冷静深沉。
他的一分关怀能表现出七分,若郦妘仍是那与他适才成亲两年多的小妇人,此刻必然羞怯。
可是不同了。往后将近十年都不同了。
夫妻十二载,她从没走进过他心里。
郦鹤白这个人,冷心冷情的可怕。他的精神世界是强大的,对人之五欲有所求更有所克制,换言之,他没有弱点,没有遗憾,便也没有什么是极为在乎的。
郦妘死前,一生恍若走马灯般在她眼前一一浮现,使她方觉碌碌无为三十多年,真正记事的年岁,竟有半数时光写满了郦鹤白。
纵有乱世垂危时刻,亦会夜来听雨、温酒煮茶,堪为野鹤孤云。夫妻相伴,倒也不觉四时轮回漫长。
那样相依的日子竟能物是人非,再也寻不到了。
同床异梦,她难道感觉不出来他并不爱她吗?可是,她已经当他是家人,更深埋着不愿承认的情感,直教她自己蒙蔽自己。
后来她的心病愈发的重,发现的事实到底压垮了她,于是她怨恨,她怎么可能不怪他呢。
药汤、碎玉瓦,一碗接着一碗,使郦鹤白变得狼狈。可郦妘没有觉得畅快。
她意识不清时骂了他许多话,尽管清醒后已然记不清晰。想来应是说了些无师自通的俚语,甚至是戏辱着郦鹤白的身心。她知道如何伤他……伤你至极之人必是至亲。
日复一日,她曾经以为的好夫婿亲自来给她侍疾,哪怕受辱数日也神色如常。他泛着苦,衣衫上晕着血污,仍不损半点风华。
郦妘倚靠在床边又看他转身取药,一如当年出嫁她撩开轿帘偷望着那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长身玉立,那便是她的夫了。
男人似乎天生会说甜言蜜语,于是洞房花烛时郦鹤白也允诺——你会是我珍重的人。
可她忘了确认,她是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为人夫者,不忠;为人君者,无德。
君臣有私,使得承诺轻贱。
郦妘死死将回忆掐断,她是美的,三十出头的年龄使她美的艳丽,此时披散着青丝犹如鬼魅,嘴角在笑眼神却是森冷的。
“郦鹤白,我真是想杀了你。”
她猛然跳下床拾起那碎玉瓦便这么做了。
锋利划过郦鹤白的脖颈,嘀嗒、嘀嗒,有血砸在她手上。郦妘忽然抑制不住酸涩感,她又哭又笑,越笑越是猖狂,俨然一个疯女人。
那笑声幽幽凄切,可泪又是滚烫。
郦鹤白为她拭去眼泪,眼中蕴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蹙眉,因她手中利器,因她未穿鞋袜。
“天寒,小心身子。”
内室安静的像一坛死水,郦妘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神,她眼看着郦鹤白不去包扎伤口反而执拗地要抱她回床,竟从中窥视到了一点她十二年都未曾触及的丈夫的真心。
她笑着又往他脸上划了明显地一道,猩红的血、清晰的伤痕。后来的郦妘,早已想不起她当时为何要这么做。
伤痛使郦鹤白只是平静地看她一眼,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一下。他想,他们可能到死都要是怨偶一双了。
可是隔日,郦妘就被害了。
因为即辰子雍看到了他的伤。
哪怕那碗苦药再穿肠,郦妘都撑着一口气不死,她今时觉得原是君王更爱她的夫婿。所以她更要看,看郦鹤白闻讯匆匆赶来,嘴角垂下,不再如以往一样笑了。
郦妘才觉畅怀极了。
十二年夫妻情,终了俨然一场噩梦。
她至死,也要做这对贱人之间的芥蒂。
垂垂将死之际,似乎郦鹤白也是这样牵起她的手。她的五感渐失,记忆只能终止到此。
郦妘乍然抽出手先一步向府内走去,该死,她之前已那样将前世的戾气深藏,竟因这一回牵手而萌生了恶心感,这份恶心在郦鹤白晚间意欲亲昵时而更加强烈。
她开始作呕,如同前世一样病了。
○
“夫人近来可有异状?”
檐下落雨,寒气也愈发入骨。郦鹤白正煎煮着药方,亲力亲为,看上去极温厚平易。
郦妘善御下,可是上卿府终究还是郦家。下人一五一十地禀报,不敢有所隐瞒。
拜了个师,寄几封信,实在是极普通的交际往来,甚至可以说是深宅妇人难得的上进,像是要做一个她理想中的国卿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