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黛玉又昏昏睡至深夜才醒,展眼便见顶上是一袭银红的霞影纱花帐,床尾如意梅花几上微弱的烛光轻轻浅浅透进些暗暗的红光来。
她稍稍低了低头,便见宝鹃正面向她伏在床头阖着眼,虽是睡着,她的神色却实在不大好,眉间的忧愁拧成深深的几股,眼皮时而微微跳动,时而又渗出泪珠儿,一时手忽地举起慌乱地摸着什么,额间裹着的棉布三两下蹭的掉了两圈,露出皮开肉绽的一大片伤口来。
黛玉眼睛一红,忙将自个儿的手塞进去回力握紧了,宝鹃才渐渐平复下来,嘴里嘤咛了一声,又沉沉睡去。黛玉便细细瞧着宝鹃的睡颜,前世今生,也只这个丫头始终陪在自己身边。
一时外间“吱”的一声,便有人轻手轻脚进来,微微掀开帐子便往里看。黛玉忙腾出另一只手,急朝来人摆了摆,宝莺先是一喜,继而身子一矮,跪在脚踏上,贴着黛玉耳边轻声道:“娘娘,你醒了?这会子有哪里不舒服的?郑太医就在偏殿呢,奴婢去请他来。”
黛玉摇摇头,哑着嗓子问道:“孩子呢?”
宝莺忙道:“小主子此刻在偏殿有乳母带着睡了,大约再过两刻便要醒来吃奶,待会儿奴婢去抱过来给您好好瞧瞧。您这会子饿不饿?咱们小厨房炉子上煨着一盅鲥鱼碧梗粥,熬得十分软烂,您此刻脾胃虚弱,吃这个正好。”
黛玉又低头去瞧宝鹃,仍死死抓住她的一只手,只睡的不慎安稳,时不时便是一阵轻微的悸动,便伸出里头的那只手轻轻拍着她,一面轻道:“你去取一床被子给你宝鹃姐姐盖着。此刻我倒还好,只是头重脚轻,没什么力气。嘴里也是没什么味儿,过会子天亮了再吃罢。”
宝莺便先拿了个百子千孙的大红引枕放在黛玉身下,扶她斜靠好。又轻手轻脚从柜中抱出一床杏子红绫被,小心翼翼盖在宝鹃身上。又瞧着黛玉嘴角干涩,忙斟了一碗热茶,服侍她喝了,才道:“也难怪,您自前儿发动,到昨天巳时才诞下小皇子,又睡了一天一夜,除了那只救命的老参,整整三天几乎滴米未进。”
又听宝莺细细回了一遭这三天的事宜,宝莺一向讷于言,平铺直叙里多少辛酸多少苦楚,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他们明白。黛玉听罢眼睛一红,泣道:“难为你们了,为着我担惊受怕的。”
宝莺忙拿帕子替她拭泪,自个儿也偏着头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娘娘,月子里见不得泪,您好歹顾惜些自个儿。如今那些苦都过去了,往后只会更好的。”又转悲为喜,笑道:“您是没见着小主子,虽早来了一个多月,那身子骨连几位太医都只有夸赞的。昨儿收拾好后,竹息姑姑抱出去给太后、皇上、皇后瞧。皇后娘娘才抱上手,便热热地给娘娘尿了一身,太后娘娘原为娘娘担惊受怕老半天,叫这一泡尿也逗得笑了。”
黛玉亦随之一笑:“这小东西,也难为皇后娘娘大度不计较。待天亮了,让林全他们各处报一下,尤其颐宁宫早点去,累的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为我担忧,实在不孝。”
不过说了几句话,黛玉便眼冒金星,浑身酸软,偏又听得偏殿一声婴啼,忙又强打精神吩咐宝莺去瞧。却见宝鹃已迷迷糊糊起身,眼睛犹未睁开,压着声音低而急地说:“小主子醒了,快快,喂他多吃些,补一补也就回来了,好叫姑娘放心。”
一时睁开眼,便见黛玉面色青白半倚在宝莺身上,只精神还略略在些,与宝莺一道含笑瞧着她。她怔愣半晌才如梦方醒,眼眸中慢慢蓄着点点热泪,只不敢落下来,口中道:“好了,醒来就好了!”
又将黛玉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替下宝莺,嘴里不住蹦出话来:“姑娘多会子醒来了?饿不饿?身子这会子感觉怎么样?宝莺也是,怎么不叫我起来?快把帐子落下来,咱们娘娘见不得风。你快去看看,小主子哭着是不是饿了?这都好几声了,奶娘怎么还没喂奶?若喂好了奶,赶紧抱来给娘娘看。”
宝莺哎了一声忙出门去瞧。黛玉知宝鹃此刻正是烈火煎熬,六神无主之时,十句安慰的话莫不如一碗饭定心,虽身子极疲惫,仍勉强道:“我才醒来,这会子倒有些饿,你去帮我盛一碗粥,再配些清淡小菜下饭。”
宝鹃得了这一句话,忙将黛玉安置好,很快便与宝鹊抬了炕桌来,桌上一碗清淡鲥鱼梗米粥,几样清淡小菜,皆冒着热气,都是黛玉往常爱用的。谁知往炕上瞧时却见黛玉半歪着身子,分明昏死过去了,忙惊叫道:“郑大人,快,娘娘又晕过去了。”
郑太医原缀在她身后,听此忙疾步而来,摆上脉枕,请宝鹃拉上黛玉袖口,露出手腕,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了半刻的工夫又换了左手,诊毕半晌沉吟不语。
宝鹃瞧他面上凝重并未松散开来,心中焦急,又不敢打扰,半日才赔着小心问道:“郑大人,我们娘娘身子骨可要紧?”
郑太医面色微沉,道:“此刻倒不妨事,娘娘是脱力昏睡过去,醒来用了膳便能好转。我只担心娘娘的身子如今亏空得紧,只怕月子坐不好,恐有损年寿。”
宝鹃闻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