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人,其中定然尚有误会,下官只想见上家兄一面,有些话还是要当面开口才是。”
兼经言下之意,他自然明白。观季时近来行事,拥立东宫,步步逼迫天皇让位之意昭然若揭,其与东宫早已缔结什么约定也可想而知,而无论是春日社之事,还是就作为摄关姻亲与天皇近臣的身份而言,知家亦未必不在受害者之列。只是他心性幼稚,不忍直面兄弟离心的事实,一味粉饰太平——兼经定然是这么想的。然而,即便兄弟歧途终成定数,就这么放任二人隔阂下去直至不可回旋,他是势必不能甘心的。他总要在此之前做些什么,即使仅仅是唐突地闯到方今炙手可热的兄长面前,当面质问他一番。
“你莫紧张,我无意做阻挡兄弟相会的恶人。”面对他颇为夸张的慌张仪态,兼经不觉苦笑,“何况,我说了,我也并不想与大纳言为敌。不如说有知家参议在,事情尚多了几分缓和的余地,只是要辛苦参议,做这进退两难之人了。”
知家念及担任敕使以来种种,一时竟觉得百般委屈,几乎是哽咽地答道:“谢大人体谅,下官惶恐。”
“只是无论如何,从我的宅邸送你到大纳言那边,于公于私总是不妥。我原本欲再过些日子,待风波彻底平息,启奏朝廷许你复归朝议,如今知家参议既有此迫切入世之心,我这两日就请藏人头代为上奏。得了陛下的应允,应无人出面阻挠。到时知家参议自可堂堂正正地与大纳言会面。只是仓促还朝,面临的非难讥议恐非等闲,到时就要凭参议自己设法立身朝堂了。”他想了想,神色竟多了几分怜悯,“万事过犹不及,恐有兰摧玉折之患,季时大纳言之事,不可强求,万一到了覆水难收的局面,参议总要有所觉悟。”
于是知家的眼角真的湿润起来,他深深低头:“谢大人厚恩,下官明白。”
“至于迁居故邸的事情,待获得了陛下的批复,再行安顿。数月无人,加以京中动荡,若宅院荒废需要修整,我这边也可略加襄助……”大约因今夜并不轻松的长谈过于劳神,兼经说至此处一时顿住,痛苦蹙眉,伏在案上不住地低低咳嗽起来。知家连忙上前扶住他:“下官言语繁琐,累及大人病体,下官罪过。大人早些歇息,下官先行告辞。”
他刚欲起身,却见兼经一手支撑着桌案,勉强重新坐正,神色虽疲惫得厉害,眉眼间却不复有适才的沉重之色。他再度拈起最初的话题:“至于整理日记之事……”
知家无奈:“大人尚且年轻,未来尚有无限立足朝堂的岁月,此事何必急于一时,眼下自是养好身子要紧。”然而兼经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登时怔在原地:“知家参议若是有兴趣,要不要帮我一起做?”
他下意识地仓促回绝:“左大臣大人的手迹,怎么能委任下官这般微末无学之辈……”
兼经笑道:“就劳烦你替我分担些,权当报了这几日的留宿之恩。再者,已是位列参议之人,来日政务愈重,总要多熟悉些朝廷故实。你拿我这点粗率笔墨做个参考,或许能有几分裨益。”
他信手从案上翻检出一沓稿纸递到知家手中:“这些就先拜托了。”至此他的神情稍稍认真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语,如同在做出什么真切的期许,“来日若知家参议愿意亲手记述下些什么,定较我这些陈腐笔墨,有趣百倍。真到那时,不知是否有幸一观。”
知家只得接过,再拜告辞。自兼经房间出来,行至阶下,月色已自远山遥遥而出,映照在壮丽的竹泉殿中澄明池水上,如炎夏而不化的流冰。他将稿纸收入怀袖之内,沿着长廊走出时仰头望向夜空,不由想起昔人的一首和歌。身不由己地流连在这忧愁之世,不知今宵的月色,多年以后,也会变得可怀吗。
同一轮月色映照下的三条邸这边,季时刚刚送走前来议事的宾客,让家臣端来甘梅与沙冰浸渍的酒水,独自一饮而尽。近来,俨然已具公卿之长地位的季时,与荣华一并荷担的是与日俱增的繁重公务,即便每日回归自邸亦门庭车马不绝,不到就寝几乎无暇脱去簪缨冠带。时逢夏末,溽暑却并未消减,季时亦无端觉得心下烦躁,不由贪恋起酒水的甘冽,一时多饮了几杯。待连日奔忙的倦意与薄醉一并袭来,料想今日应当不会再有来客,他刚待解衣歇息,却见门外徘徊着一个人影,犹是瘦削的少年模样,似乎犹豫着不敢上前。季时稍稍提高声线,朝他喊道:“你在那边做什么?”
那少年穿着浅葱色的衣袍,眉目清秀,正是昔日幼名松丸,元服之际获东宫赐名的季时长子良时。良时方今正任殿上的侍从,因尚未脱童稚之态的秀气容貌与天真羞涩的性情,时常成为宫中好事女官的打趣对象。此时他一个人站在阶下,皱眉纠结的样子煞是可爱,季时心下亦泛起一片慈爱之情,面上却还是做出严父的威重之态,状似不悦道:“有什么事近前说,在那里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良时在父亲的催促中上前,仿佛下了许久决心,开口时音调都在颤抖:“良时有一事向父亲禀报,请父亲恕罪。”
他莹白的面孔因紧张而染上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