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一阵小雨,淅淅沥沥至天明方霁,青天晓雾,山色空蒙只见簪尖。众人为避耳目,辗转之后还是打算从锦雯宫而入,不走永昌大道上的阊阖门。锦雯宫本有高墙包围,近年来乡野有人窃石盖屋,倒在桃花林后漏了一个大缺。又因为闹鬼的事,有人在缺处建了一个小小的类似田间的土地庙的祭祀台,早年被称为帝媛娘娘庙,后来因为帝媛一词是故元独有,荒废多年不提,又被叫做公主娘娘庙。总之,碍于这座娘娘庙的存在,皇城虽被岁月腐蚀,外周断壁残垣,往里看还是庄穆威严的天家气派。
马车停在山脚上,众人徒步上山,寻到了那处缺口,望见了孤零零的娘娘庙,上面字迹模糊不清,又沾着水渍,周围包裹着红绸断香,地上贡品和香灰混在一起泥泞不堪。此处偏僻,阴森诡谲,旁人看花都远远瞧一眼,在雅舍里赏艳作对,至花前者稀;又加之雨泥沾靴,今日人更稀。
黎高川第一个越过缺口,何昔随后,他伸出手欲接黎玥瑶:“殿下小心脚下!泥洼不浅,下面有块砖头,殿下踩稳再着力。”
黎玥瑶听从他的话,郑绾在后面护着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小娘子看花莫要去里面,这里花不近人气,近乎妖邪。”
贸贸然一句话,倒让黎玥瑶本来站稳的脚滑了一下,眼见鞋履要落入及踝的污水里,却被何昔拦腰抱起。黎玥瑶一脸惊恐对上何昔的脸,在这阴暗天色下,欲发显得明亮,她抓紧他的袖子,被他抱到不远处的石踏上,黎高川也赶上来,脸色发白,问道:“殿下没事吧?可伤到脚了?”
黎玥瑶站起活动两步,道:“无碍。只是那老妇好生吓人,明明我们进来时没有人的。哪冒出来的?”
她尚拍着胸口回神,就看着郑绾越过来 ,郑绾道:“她不认得妾了,妾却认识她,算算也该五十岁了,看上去没有老似的。她是往年锦雯宫的侍花姑姑,一直住在附近,偶尔上来看看,拦住想要进来的人。”
黎玥瑶问道:“那你同她怎么说?”
郑绾笑道:“妾说妾认得你,妾是宝钗帝媛旧宫人,十年流离,途径此处,想采花作笺到帝媛墓烧给她。”
何昔问道:“她如何信你?”
郑绾从怀中掏出个陈旧香囊,倒出里面的一枚桃花金锭:“这是锦雯宫特有的信物,底座刻着每个人的名字,入宫即赐,出宫即融,与老姑姑腰间所配无二。她听妾言,只盯了妾片刻,说这多年闹鬼,人都说是帝媛,可她一次也没见到过,告诉妾,倘若见到帝媛,让帝媛安息,她会守好这片桃花林。”
黎玥瑶低头沉默好久,花瓣经过一夜风雨,早就残红委地,穿过茂密的花枝,雨露染湿了他们的发髻和肩头。众人皆不敢言,生怕让黎玥瑶再哭,直到她走出花林,站在锦雯宫的建筑前,回望这衰红紫陌,她叹道:“老媪如此说,姐姐如何安息?”
宫殿俱已上锁,糊门窗的纸早已破碎,生脆,黎玥瑶轻轻一碰,纸花就飘坠到她的脚边。“可有钥匙?”
郑绾道:“有是有,就怕寻不着了,寻着了也怕用不了。”她领着众人来到一处偏僻宫宇,朱漆斑驳,满地荒草已有半人高,稀稀疏疏得长在石缝之间。何昔掏出腰间佩刀,将眼前枯草一一砍断,又把草根踩塌,形成一条小路来。郑绾笑道:“这是妾在锦雯宫的住处,今日委屈殿下了。”她快步上前,对门锁反复看了几遍,又道:“不曾变。”
郑绾拔下发髻上的发簪,拨动几下锁上的机关,啪嗒一声,就打开了。黎高川笑道:“郑姐姐这倒是新奇。”
郑绾:“这是家严所特制的机关锁,旁人不会解,好使很多。”
黎高川道:“郑卿大家,行行精通。”
郑绾笑道:“妾这屋里还有许多家严遗物。”她只身进来,蛛网结梁,推门的手染了厚厚的灰尘。她意识到黎玥瑶也走了进来,难道:“殿下,此处荒废日久,还是在门外稍候吧?”
黎玥瑶并不想听从她的建议,她被抬头可见的画所吸引。画中有一佳丽捧镜,另一位美人对镜梳妆。“阳春初芳华,妖艳满枝桠。幡动金钗落,为伊绾头发。”黎玥瑶仰着头,细细端详着画作,将题跋一字一字念出,问道:“这是?”
郑绾道:“是家严画得家慈。”
“是了,听说宝钗姐姐的舞还是你的母亲教得。”她转而又好奇:“郑姐姐,你的名字是来源此吗?”
郑绾笑道:“是。家严当年弹琴和母亲的舞蹈,预备皇后千秋。他们二人在花前排演,风吹散了母亲的头发,父亲就用一根簪子为母亲绾了一个三鬟同心髻。后来母亲和我们的发簪都是父亲亲手做的。”
黎玥瑶笑道:“那你叫绾,你那个妹妹呢?”
永昌之变让许多事情变得不同了,郑绾笑容不再,只道:“叫无虞,无贰无虞。”
黎玥瑶反复默念着“无贰无虞”,黎高川道:“小郑姐姐失踪很多年了,郑家赤胆忠心。”
书案上有一横琴,在阴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