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他，公然挖主上的墙角，还意图分化主上在南方的势力，其心昭然若揭。只是，以他的分量……哼，笑话。”
“若不是根本看不清自己的斤两，咱们也不会这么轻易便有机可乘，说起来总归是承了人家的情吧。”高台之人倒是还很看得开，甚至自嘲一般笑了两声，忽而又道，“你瞧瞧，有的时候啊，蠢人搅和出来的事，连聪明人一时都觉得扎手呢。这不是更好玩了么。”
“主上的意思，这次的事，咱们……可是，那个小家伙？”
“啧，这个小家伙是难得，若是折了，确实有点可惜。不过如果他真的折在这里，充其量也让我愉悦不了多久……只能是，亡于学艺不精呗，不冤枉。”
“话说回来，那位的武功，恐怕……是不是找个由头，让他漏个底，有把柄攥在咱们手里，就算一时间还动不了他，也能防他一手。”
“金乌，你还是没明白——咱们的高明，从来不在于外力；或者说，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我、对那种东西上过心。当年家里头可不乏好勇斗狠的，且他们都以为、是因为拳头不够硬才会败给我。可是啊，光有骨头不足惧，没有关节没有筋脉，一堆腐骨罢了。所以啊，你给我记住了——他注定了会输，因为他想要什么，我从一开始便一清二楚；但我想要什么，他这辈子也想不明白。”
“属下记下了。如此，属下就吩咐下去，专心筹备这后头的事了。”
“嗯……呵，果然啊，人，生来便都有这痴心妄想的、罪孽。”
枕涛苑，夜色沉沉。
叶云瀚一人独立院中，任凭清冷月光如流水倾斜，照彻四野。
白日里令镇威的谆谆叮嘱，还是傍晚时令啸风的殷勤提点，无不用心。古道热肠、急公好义的令家，并不是不知道此行之凶险，并不是不知道人被逼上绝路时可能的疯狂，但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阻拦、忧心、抱怨，甚至全家上下都非常默契地，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出口。
令驰云豪言快意地与叶云瀚担保：知交一场，刀山火海，同进共退。
但叶云瀚顾不上去思量这些妥帖的善意。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反复与他强调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一劫，令家本来根本不用参与。
是的，即便飞龙门、栖霞宫，哪怕是朝廷，都元气大伤甚至同归于尽，令家也都不需要牵涉其中——一方镖局，本来是他计划、乃至在更久远的人计划下，想要力保、留待后生的力量。却奈何，世情急转之中，反而陪他一起陷入了漩涡中心。
事实上，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叶云瀚更清楚，这一局，将有多凶险。“渡厄”这个名字，其实是因为那个道士被激流裹挟、冲出龙涎口、坠入大通河之后，虚实交错、千钧一发之间，顿悟大道，因以此名，纪念自己得渡生死之劫。
在那一方雄奇险峻之下，埋藏着他自幼时便深深铭记、不敢有一刻忘却的承诺。
这个承诺里，凝聚了许许多多人的心愿，承载着许许多多人的一生。
“列祖列宗在上，家门二十一代传人非扬今日对天起誓：家门所负数百年之干系，今已尽知。是以，愿穷毕生之力，不惧艰难、不畏险阻，为继家传、为清孽障。今日承历代先祖宏愿，望祖先有灵，实所共鉴。若违此誓——家门不容，人神共诛！”
心绪澎湃激涌、最是煎熬之际，叶云瀚蓦然回首，十步之外，有人已候了许久。
那人浅笑盈盈，映在清辉之下，恍若救难而来的飞仙。
“二哥在院里激动得睡不着，非得教大哥用了点花招，好容易才肯安生些；迷迷糊糊的时候，紧赶着交待了、让我过来看看。”令倾雪柔声道明来意，而后缓步上前，微微垂了垂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指长的见方布包来，递到叶云瀚面前，道，“我自己缝了两个，供在灵隐寺香火最旺的炉子下熏满了九九之数，里面有道平安符……如不碍事，可否带着？”
即便咫尺之遥，令倾雪似没有看到叶云瀚未干的泪痕，而叶云瀚似也没有看到令倾雪眸中的晶莹。两个人只是如出一辙地安然微笑，如当年醉仙居上惊鸿一瞥。
此一时，胜却万语千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呃，三哥，我只是……”
“只是怕了，对么。”
“……我只是、我只是——实在不敢、重蹈覆辙了。我总觉得、总觉得……”
“孩子们说得对。我们这把年纪的，就算有心，到了那里，恐怕反倒成了拖累。而且，万一有何不虞，至少京中，总得有人保住他们无后顾之忧吧。”
“可是当年、当年……我奉命离京的时候，也是这般说辞……三哥，我真的怕。”
“总要长大的……总不能因为担心害怕，就不出门、不长进……我想，他们的长辈亲人，应该也不乐意看到那样的后继；正如当年的人，也会为如今的六王爷，而感到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