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帝忽然提了声调,庄重整肃道:“这地方,恐怕也不是个便于大军进出的所在吧。令二公子见闻广博,是否有所了解?”
闻言,令驰云微微凑近了些,上上下下细细端详了一阵,琢磨道:“这地界,若我看得不错,应该是在大山阻隔、人烟不通之处。镖局行从来都是往来人烟稠密处,是以这样凋敝且险峻的地方,驰云不敢说有十分把握。但就图上看来,约莫是在京兆府与夔州府中段偏东的位置,靠近京西南路边陲的崤山一带峡谷……”
“崤山西侧第二座高峰南坡,有一险狭深谷,最险处约莫只容两人并排,凡三十余里……因山高水深,此险谷汇聚两侧高山并流,至东南出口喷薄飞降,状若神龙吐涎,因而得名龙涎口;口外地势放缓、河谷开阔,成一道奔涌大河,名唤‘大通’。大通河上第一个渡口,久远之前为一道士观其由险入缓、有感而名,谓之‘渡厄’;久而久之,为山民以讹传讹,如今已经被叫作‘鹅渡’了。”
令驰云边看图边琢磨的当间儿,冷不防一直没有开口的叶云瀚忽然接下了他的话头,似无甚知觉地喃喃出这么一大段详尽之至的地势地貌,惊得其余三人也顾不上议论,只按捺不住心下擂鼓,大为惊诧地看着他。
然而,此时此刻的叶云瀚,也顾不得自己胸中电闪雷鸣以外的任何其他了。
端王直觉不妙,顾不得许多,急切道:“你怎么知道这些?难不成——”
“六弟。”隆兴帝果断截住了端王的话头,眼神示意之后,又转头回去,对上叶云瀚,正色道,“叶云瀚——只管告诉朕,你要如何做。”
明灭烛火映入秋水翦瞳,一夕乍见静谧深海之上、燃起诡秘慑人的冲天焰火。
“……我,要一个交待。”
空山深洞之下,一个身着孔雀蓝锦袍、头戴狰狞面具之人,正慢条斯理地将一张传信的锦缎撕成碎片,一片一片丢进面前的火盆里。锦缎如火刹那迸发出来的璀璨颜色,似是带给他一种别样的快感,令他忍不住长声叹了好几口气。
这时候,洞外缓缓走进来一个年过百半的老妇人,看起来想是有些家境,但举手投足之间极为恭顺,进到洞来,在这人十步之外站下,恭谨行礼,视线从头至尾不曾微扬一寸,即便行礼之后半晌无人打理,也仍旧恭顺周到地跪在远处,没有半分焦躁。
“果然是你——手段够足,耐心更足,难得。”孔雀蓝锦袍下,那人缓缓开口赞道。
“属下只是唯主人之命是从。”老妇得体道。
“果然,没有心的人,才是最稳妥的;好在孤还为自己留了可信赖的底牌。”锦袍之人转身,袍袖扬开之际,一抹青色在手腕处一闪而没。
“已经按照主人的吩咐办妥。果然,那姓白的是一以贯之的不知死活,主人只稍稍激了他一下,便有如今局面,事半功倍,可喜可贺。”老妇面不改色,淡然道。
“敢跟孤谈条件——他,不配。”锦袍之人轻蔑之至地哼了一声,“看来,孤的判断没有错,飞龙门,只是那个人无奈之下的退而求其次……就他那点分量,也敢给他主人进孤的谗言,死有余辜。”
“亏得主人定力过人,为了大计,能容他活到现在,已是开恩了。”那老妇显然很是清楚锦袍之人的心思,道,“如今主人妙计筹谋,恐怕这次,他必得死得惨状万分,方泄主人心头之恨。”
锦袍之人闻言,无声而笑,而后干脆将自己的宽袍大袖扯了一半下来,径直扔进火中。映着隐隐透出青绿光晕的火光,锦袍之人竟然抬手、将面具摘了下来。
“孤的恩惠,可不是那么好受用的——大通河下赌命之日,就是他偿报之时。”
“主人放心……这厢事了倒是无他,只是,上头那个,主人意欲如何应对?”
“那就要看他的能耐如何了……毕竟十多年都过去了,咱们这位老朋友的底细到底有没有进步,孤、也很期待啊。”
锦袍之人将面具反转,直直迎上那张狰狞的恶兽样貌,笑得诡异万分。
“主上,白飞羽已经将咱们指派的人手全数杀了。公然反叛还敢示威,主上何不就此要了他的命?以咱们的势力,一个飞龙门换个新主,又不是什么大事。”
“金乌,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属下不敢!属下多言了,这便去领罚——”
“记着吧……事情办得好,就免了;办得不好,你也不用来见了。”
“是。多谢主上天恩宽宥!”
高台之上,一张状若飞翼、通体鎏金的巨大宝座,气魄慑人。宝座之上,一人半倚半躺,极是慵懒,若非开口,简直要让人以为他休闲得如在小憩。他头顶一盏金冠束发,通身华贵不可逼视,整个人浑然一派俾睨众生的气韵。
“明知道急功近利不可长久,可偏要铁了心去选;如此,就算下场多么惨,又怪得了谁呢?这件事,只不过是证明,白飞羽和那个人,是一路货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