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安平公主握笔,却是略一思忖,终是写了一个颇有气魄的字。
“安平公主择题——胆——”
“哈,不愧是六王爷的千金!”令驰云看到最后一字出来,不禁会心微笑。前面两个字四平八稳而又旁征博引,可是终究倒还稳重隐晦,这最后一个“胆”字出来,不但嚣张而且硬气,将前番可写的许多装腔作势、避重就轻直接否了个干净。这下,若是只学得个汉家精义的皮毛,下起笔来只怕是越写越散,非得东拼西凑到自顾不暇不可。
题目难做,谁都不可轻慢,何况如今情势,倒跟皇帝亲自设题的制科无甚分别,自然是更谨慎。不但是要言之有物,还要权衡与编排三方立意,不可太过偏颇,而要自圆其说。殿内不少人,包括令驰云在内,都并不急于下笔,而是费神思量如何引文著述、排布通篇。只是惊讶所见,题目刚一公布,满殿之中,唯独一个叶云瀚,拿起笔来就写,似乎题目对他而言,不是有多简单,而是根本不相干一般。
如此狂妄而又莽撞,自然是让令驰云大为光火,可集英殿内不得喧哗,令驰云只好憋着火气,咳了两声,见全无反应,便几分着意地又从嗓子眼儿里哼了一声出来。这一声虽然起了作用,然而左边座中的叶云瀚也只是略微动了动眸子,余光在冲他瞪眼的令驰云处扫了一眼,也不理会,便继续笔走龙蛇了起来,直急得令驰云干瞪眼,索性最后再不扭头。
一个时辰之后,黄钟三鸣,停笔收卷。隆兴帝和端王在呈上来的卷轴中随手翻看了几卷,各有千秋,可以一评。只是,当端王正惊讶于完颜磊所书答卷对汉家精义之学的高深见地之时,隆兴帝打开手上一卷,神情竟似刹那一肃。不过,首日文试到此已毕,随后还要备办迎接使节的国宴,不得多做耽搁,因而翰林侍读便将一应卷轴迅速理好,一并归于卷箱,待稍晚时候审阅品评。
故此,不曾有人发觉,隆兴帝吩咐将试卷理好归箱之时,却是将手边按下的一个卷轴,不动声色地纳进了龙袍的宽袖之中。
“……这是?”
是夜,当端王在灯下将隆兴帝从袖中取出的卷轴打开,立时为之一惊。这张卷轴所写,并不是应答今日题目之卷,而是一道从题头到尾款都无可挑剔的、工整详尽、口吻考究的奏疏。其中内容,正是清楚明白地回复金国君臣,为何推拒此次联姻之请的一应前后。
“这等笔触……”细细读了一遍,端王只觉得气劲都为之大提,笑赞道,“臣弟愚鲁,但由是看来,文理清通,斟酌老练,礼仪一应照顾,态度亲疏持中——若是以此明发中都王室,或是朝堂臣工,一个字都不必改。”
“的确。”隆兴帝背对赵慎,负手而立,只默默看着眼前一幅字画。简单的山水松柏,落款“伯琮”,可见是隆兴帝潜龙之时所作。
“皇兄想到什么了——”见隆兴帝又盯着自己早年的画作出神,赵慎也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隆兴帝的神色,似有所悟,又低头看了看手上卷轴的封名之处,只见揭开的蜡纸之下“叶云瀚”三个正楷字,清俊挺拔,端正沉着。
“名不虚传啊。”端王思及以往诸多听闻,默默叹道,“皇兄心思应然。只不过——单以行文见地考量,此作绝不逊于完颜磊之答卷。可要是按规矩说来,这并非答题之作,偏颇离题,排名的话,只怕难得成绩啊……”
“我何尝不知呢?”隆兴帝又着眼看了一番面前画作,方才缓缓回身,微微垂着头,沉沉道,“这个年轻人,既然够聪明,这般用意,又是如何呢……”
“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坏事?”端王亦是细一思忖,笑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就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了。”隆兴帝从端王手中拿来了叶云瀚的卷轴,又细细端详了一遍,似泛上了些许久违的畅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