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灼雪来说,麻烦事在于,他的亲缘浅薄,却并未全然斩断。
这对一个心里燃着复仇火焰的人是致命的,但现在他不必为此担忧了。他的生母突然回国,从他同学处要了他的号码,二人约在饭店见面。
无论江灼雪内心经过了怎样一番激荡,在推开包厢门后看到那个面目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小孩时,这些激荡最终归于一片死水,再泛不起涟漪。
他将自己关在家里。
通常,这种时刻意味着与世界隔绝,哪怕是周叔也联系不上他。
但江灼雪唯独无法拒绝阮瑟的视频申请,即使他实无心力讲话。
然而他也旋即察觉到异常:女孩的眼泪落下时,好像穿过屏幕砸进了他的胸膛,并且一路嘶嘶地烧穿了里面那块石头。
她只是无声地瘫坐在那儿,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的哭泣声,但却无端的令江灼雪感到心疼,而他此时完全忘了酒吧里养出的一切唇舌技巧,手足无措地不知隔着屏幕该如何让她收起眼泪。
无力感是在这时席卷而来的,好像一场潮水。
在通话挂断后,江灼雪继续徒劳地用文字呼唤她,在他们平时的聊天中,他从未说过这么多话。
但还能怎样?他甚至不能叫着她的名字安慰她,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姓名。
即便阮瑟再也不回话,就这么消失在这场雨里,他都无处申辩,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她,不知道她叫什么,不知道她住在哪儿,不知道她的一切,她却知晓自己很多。
这根本……就是一场单向关系,像三十万的转账那样。
在雨声愈演愈烈,渐渐竟有了吞没天地的声势时,门铃响了。
江灼雪几乎跳了起来。
门开了,女孩立在门外,撑着伞,只是单薄的身躯仍在雨中瑟瑟发抖。
她的眼底蓄满了显而易见的脆弱,素白的脸上分不清淌着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江灼雪说不出话来,他接过她的伞,随即将她拥在怀中,用空出的一条手臂紧紧地揽住了她。
“别怕。”他温柔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阮瑟的耳中,无端的让她感到安心,于是她任由自己把脸埋进他泛着皂香的宽阔胸膛里。
阮瑟的泪水此刻说是决堤也并不过分。
虽然将她抱在怀里,江灼雪却仍感到有什么东西填塞着他的手脚,让它们像软弱的棉絮,里头注满了铅。
“我们进去。”他轻声说。
然后匆忙地将暴雨和雷声关在门外,因为它们显然就是让阮瑟发抖的元凶。
他引着她坐上沙发,就像她无数次把他带上自己的车。
看到江灼雪从衣袋里取出熟悉的手帕时,阮瑟怔了怔,想要说话,窗外却又是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宛如爆炸一般。她被吓得一颤,一滴摇摇欲坠的泪珠也终于被震落。
一双手臂忽地将她拉进温暖的所在;几乎是下意识地,江灼雪将她揽在怀里,握住她的双手,再牵着她的手一并捂上她的耳朵。
这样僭越的动作他本是想也不敢想的,然而当他发现她看上去几乎像暴雨降临时森林里瑟瑟发抖的小兽时,再也没办法无动于衷。
他的手抚上她长发,带着迟疑,她随即更深地缩进他怀里。
于是他的手落下了。
在江灼雪温柔的安抚下,阮瑟卸下了所有防备昏沉的闭上眼,只是似乎立刻便沉浸在了噩梦中,口中不断地呢喃着什么。
江灼雪俯下身去听她的呓语,几个模糊的、破碎的音节掉进耳朵里:“不要去...不要去...别丢下我...”后面的话实在小声,他听不清。
江灼雪一时僵住了。
他的胸膛里升起一股极端复杂的情绪,嫉妒、惊疑、心疼——简直像打翻一个罐子,无数毒虫涌出来,密密地啃噬他的心脏。
是谁让她流泪?那个人……对她怎么样?
还没想明白自己希冀的到底是什么答案,女孩忽地哆嗦一下,他想也没想,将她抱得更紧。
“我不走,不走,不会离开你的,别怕,别怕,我在这,我在这。”他说。
没事的,即便她现在想的是别人,但至少,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江灼雪的眼底划过一丝阴鸷,转瞬即逝。
也许是听到了他说的话,原本蜷缩在他怀里呜咽的她,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
江灼雪梳着她的长发,一下下地抚过她的后脑,然后是单薄的肩背;兀的想起什么,赶忙脱下外套将她裹好,再重新抱进怀中,即便客厅里正开着暖意融融的空调。
怀中柔软的身体正慢慢暖和起来,江灼雪轻轻拍着她的背,这次终于不再感到口拙舌干了,只要顺从本能地安抚她。
他絮絮地说着,好像在哄孩子,窗外,雨声汹涌如沸,好像要轰破玻璃,但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地也平息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