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并肩杀死了四十八个对手,刚刚那个是最后一个。
这场百人厮杀的盛宴终是要结束了,他想拥住阿萤,想告诉他心里的喜悦,然而却发觉她仿佛像雪一样冰凉,他稍稍靠近,就能融化掉她。
他听见阿萤说,“天是不是要黑了?”
“是……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阿萤取出她怀里的滚灯,里面的萤火虫已经死了,没有一点光亮。
她笑道:“你又想……用萤火虫哄我吗?”
柳淮书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心中涌起许多话,想要全都告诉她,假装她和从前一样,追问他那个遥不可及的过去。
然后他便能耐心地将过往一点点铺展在她面前,供她听趣解闷。
他喋喋不休,生怕阿萤就此睡去,再也听不到他的话,“等你好起来,我就带你去上京。马上就是上元节,街市里有数不清的灯笼。有白象车灯,鹤灯,还有一个我猜你一定喜欢,那是魁星脚踩着鳌鱼的模样,唤做……”
阿萤摇摇头,声音虚弱:“我只想要你亲手做的……”
柳淮书一顿,“……好。”
“我想要你……为我点……点一盏明灯,一盏真正的明灯。”
有热烈的火焰,有哔啵的声响,有欢腾的火星。
眼泪无声滑落,柳淮书闭上眼,应道:“好。”
阿萤继续道:“你若是……记不得我的模样,便将我画……画在灯上。”
“好。”
“书生,我要死了。你……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那你会和我一起死吗?”
柳淮书张了张嘴,一个“会”字呼之欲出,阿萤及时掩住他干涸的唇角,“不,你要好好活着。”
“你知道的,我不想……死在黑暗里。每年我都想见到属……属于自己的那一盏灯。”
“除了你,我找不到一个人为我点灯。”阿萤的声音如空中飘浮的轻羽,缓缓落在柳淮书的心上。
他只觉自己已承受不了这个重量,四肢痉挛,无声地拖起这破碎的身躯。
柳淮书木讷地答应她的喃喃絮语,除了“好”,不知该如何应她。
他想,大概是天黑了罢,连虫鸟鱼兽都蛰伏在黑夜之下,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只能听见阿萤清浅的呼吸声。
最后,阿萤问:“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他声音低哑,“我叫……柳淮书。”
“哦,也不怎么样。”
柳淮书笑了,眼底却有水汽氤氲。他顺着她的话说,“是。你可以给我取一个你们沙陀人的名字,就跟着你姓,好不好?”
良久,怀中的人再也没有应他的话,满地的血在雪光的照耀中,化作静谧的溪水。
他俯身看见阿萤惨白的脸庞,喉间似有一股椎心的焦痛。柳淮书抱着阿萤冰凉的躯体,无声地张嘴嘶喊,想说的话都被荒野中的雪风淹没了,只剩死一般的沉寂。
他吻过她湿润的长睫,她的耳廓,企图在这绝望之地,得到一点点的回应。
然而终是什么都没有。
他发红的眼眶蓦然黯淡无光,果断地拔起大汉后背的短刀,就往心口刺去。
他本就该死了。
此时滚灯无声从阿萤手中滑下,咕噜咕噜滚进了雪地里。
柳淮书神情微愣,雪风吹起他凌乱无泽的长发,落在刀刃上。
一向锐利的短刀忽而变得粗钝不堪,连这几缕头发也斩不断。他垂下头,见刀尖已然断了半寸,已和废铁一般无用。
他失声大笑,疯魔一般跑了出去,对着那无尽的夜空痛骂道:“黎致,这便是你的手段么?”
“你想见到一个什么样的我?”
“像牲畜一样活着的柳淮书?”
“饮污浊,啖人肉……这些难道还不够么?”
柳淮书兀自笑着,青筋暴起,似有毒蛇在心中乱窜。大喜大悲中,他嘴角溢出一股血沫,洒在白雪里张扬而又狂乱。
他眉间染上了霜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白。
过往的一幕幕在他脑中闪现。
他看见阿姐身穿碧绿的销金长襦,手执识雨箫,于杏花疏影里回眸,温柔地问他这一曲吹得可还中听。
他想回答,却见绿裙卷翘,阿姐的半张脸骤然焦黑,露出森森白骨,腐肉混着呛鼻的烟尘一齐攻入他的脑中,令他恍然失神。
下一秒,阿娘吊死在国公府的祠堂中,拉长的舌头与脖颈的红痕一样触目惊心。
场景飞转,阿翁身首异处,血液飞溅。那无头鬼日日在耳边萦绕,痛骂他: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大放厥词,令俞氏满族被灭,你为何还活着?最该死的人是你!
柳淮书在雪地中大笑着,“是,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