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斗兽场里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一望无际的荒原中刮着妖异的冷风,将满地的枯枝断梗抹了一笔惨白的霜色。
斗兽场主已十天没有扔过食物,柳淮书与阿萤强撑着连续杀了七个对手,终于在石壁中找到了那些人藏起来的小部分炊饼和桑果。
阿萤喜出望外,浅浅一笑便将嘴唇上皲裂的口子扯得更开,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二人饿了多日,又杀了七个人,早就耗光了体力,正准备将这些食物全部收下,忽而一个男子从身后冲了出来,撑起竹竿狠狠地朝阿莹后背一踢——
柳淮书率先反应过来,推开阿萤,与他交手。
阿萤面色凝重,随即从石壁上飞旋而下,一把短刀削断了那人的小指。
那人猝不及防,右手生疼,鲜血横流,顿时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与他们二人厮打在一起。
他招招狠厉,眼神里燃烧着对生的渴求,逼得两人狼狈地砸落在石壁前,吐出一大口血。
五脏六腑似乎都艰难地挤在一起,二人呼吸急促,明显不是此人的对手,只能绝望地看面前这个凶狠的大汉举起手中尖锐而细长的竹棍,向他们扑来。
电光火石间,阿萤忽然扑在柳淮书面前,生生替他挨下这一棍,随即愤怒地嘶吼,抽出那竹竿,用尽全身力气飞转起短刀,趁对手还未反应过来时,从背后插入了他的心脏。
那八尺高的男子吃了痛,将阿萤猛地摔在石壁上,然后倒地,眼珠子瞪得极大,仿佛就要从他瘦骨嶙峋的脸上掉下来,直至两颊青紫,彻底没了呼吸。
阿萤摔得意识模糊,鲜血从齿缝中缓缓流淌,在她的锁骨处描了一截艳丽的梅枝。
“阿萤?!”柳淮书忍不住大喊。
她躺在地上,微阖着眼眸,朝柳淮书一笑,仿佛是在邀功。
看,我把他杀了。
活下来的是我和你。
阿萤像一朵开败了的赤槿,鲜红的血液不停地往外冒,流过这杂乱的荒原,开辟出一条赤色的小道。
那瞬间,柳淮书只觉冷汗从脊梁上流过。他怔了一下,恍惚回到了那日,他亲眼见到阿翁人头分离,热血朝他兜头浇下的场景。
他浑身如触电般地颤抖。
柳淮书飞速地奔到阿萤身边,发现她右间腰腹有个巨大的窟窿,翻出新鲜的血肉,张扬可怖。
“阿萤……阿萤!”
他难有惊慌失措的时候,这一刻眼中布满了血丝,一双手根本不听他使唤,战栗着将衣衫脱下,想要将那窟窿堵住,为阿萤止血。
眼见血浸透他那轻薄的衫子,融掉柳淮书手上的寒冰,复又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滴落,柳淮书才错愕地抬起头,对上阿萤平静的眼眸。
他哽咽了一声,说,“你等我,我去找药草。”
随即转身就要冲出去,可阿萤拽住了他的手。
他们都心知肚明。
在这荒野中,连树皮都被啃食干净了,哪里还有什么止血的药材。
阿萤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抬起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心,扯出一抹笑,安慰他道:“别急……小伤而已。”
她看向石壁,那里有霜雪覆盖住的桑果,眨了眨眼,轻声道:“书生,我想吃桑果。”
石壁上恍若有清泉滴下,滴在阿萤的手背上。白雾从柳淮书的鼻翼中浅浅呼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反握住阿萤的手,声音喑哑,答道:“好。”
他找出那薄雪中的桑果,将腐烂的部分去除,拣出最完整的几颗,轻轻喂进阿萤的嘴里。
阿萤已经太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一阵涩感之后,满腹都是甜的。腰间太过疼痛,令她喘息了一会儿,良久才从柳淮书手中拿起一个果子,像是埋怨道:“书生,你怎么不吃?这可是我……我们好不容易抢来的。”
她脸色越白,柳淮书却将她的手握得越紧,揉成酡红色。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难过的样子,努力压制住眼中的酸涩,勉力笑道:“我不吃,都给你。”
阿萤摇摇头,桑果染上了她的血,缓缓喂到了他的嘴边。
“我们不是一向一起吃么?哪怕是死人......肉,都是你一块我一块,这果子……咳咳。”
除了腰腹,阿萤的五脏六腑也伤得极重,她每说一句便要抽疼一会儿,额间布满了冷汗,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空气里全是她的气息,冷风一吹,又很快消散了。
柳淮书紧紧抱着她,轻颤着张开嘴,感受到她指尖微凉的温度,却不慎滴下一滴眼泪,烫伤了阿萤的手背。
阿萤微微一怔,不忍见他如此,想用轻松的语气安慰他:“书生,这里再也没有别人了。只剩……剩我们两个人,再也不用去争抢了。”
“……嗯,只有我们两个人。”柳淮书低声应道,面如脆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