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甚是轻挑,完全不同于连濯的恭谨诚恳。
静宜一时没记起他是谁,又羞于叫侍女把羊角灯挑高了照,只好勉强借着浅淡的月光分辨,“二表兄?”
这冯源正是武定伯冯家的二房嫡子,实当得起静宜一声表哥。他虽谋了个八品的散骑舍人,却动辄托病告假,后来干脆仗着武定伯冯全的面子,直接堂而皇之地吃起了空饷。
静宜久居深宫,同冯家人并不常见,但也早就听冯太妃讲过,武定伯府这几位表哥,个个都是游手好闲的纨绔。
冯源含笑应了,问她近来可好,驸马人选如何。他那双眼睛极不老实,目光一直在静宜的脸上身上来回地绕。
静宜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小钩子在挠。
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这位半路杀出来的表哥,一面暗暗将他同连濯比较,想来是因为她才见过连濯吧。
连濯讲话的时候,目光总是朝前方微微垂着,只有说到关键处,才会特意寻她的眼睛。才不像二表哥,眼神上下乱瞟,也不怕把眼珠子转得掉出来。
论长相,二表哥也算得上齐整,但和连濯相比,还是相去甚远。
冯源看出她满脸不耐,眼神一转,故作惊奇,“说来也巧,刚才正遇上连濯连给谏,急匆匆地,还问我有没有看见姚家四姑娘。”
这话真是漏洞百出,连濯跟他虽然也算是表兄弟,但哪里有向他探听姚四姑娘的道理?
怪只怪,静宜正为连濯和姚婉的事情别扭着,自然也就分辨不出冯源的谎话。
长公主信了他的说辞,但仍旧坚持维护心上人,把连濯跟姚栩的交情又讲给了冯源。
冯源不以为然,“今日我妹妹淑娘也跟着一道来了,大家都是亲戚,连濯若是担心姚四姑娘孤身一人,托淑娘相陪岂不更妥当?他偏要巴巴地过去照看,显然是上了心的。”
这下静宜也无法反驳了。
冯源还在添油加醋,“姚主事和连濯交好,兴许更中意浣之做他自己的姐夫呢。”
他挑拨到了点子上,静宜心里动摇起来,想想姚栩说过的那些话,几乎全都是盼着她知难而退的——她堂堂长公主,凭什么要让着姚婉?!
她只是姚栩的妻妹,姚婉却是姚栩的姐姐,两相比较下来,姚栩胳膊肘往里拐,肯定要偏心自家人。
叫冯源说破心事,她有点恼羞成怒,冷冷道了声谢过表哥,随即转身离开。
她走得匆忙,带起香风阵阵,拂乱小径旁边的丛丛花木,其间虫鸣声顿时纷杂起来。
冯源站在原地目送她,池塘的水汽被晚风拥着,缠缠绵绵地漫过来。
他信手拈住一只迷路的蜻蜓,慢条斯理地撕下它单薄的翅膀,它再也飞不动了,只能永远,永远地匍匐于他掌中。
人也是如此。
他冷笑着望向长公主远去的身影,看来得让这个骄傲的小表妹吃点苦头,才能逼得她走投无路,乖乖嫁给自己。
翌日,还没等皇上召见,静宜便不请自来了。
她告御状毫不留情,“姚家的四姑娘,众目睽睽之下和连给谏站在一处讲话,如此不成体统,怎知不是姚主事背后授意、纵容?”
最后愈发动气,就差嚷嚷着要把姚栩从这差事上换掉了。
薛放哭笑不得,安慰道:“朕一会就叫姚栩过来,让她不得徇私。”
又接着哄劝,“驸马都尉,礼部只是初选,报上十个候选人的名录来,再由司礼监主持复选。姚栩办事若不称你心,大可叫司礼监从中多加留意。”
静宜怏怏点头,含羞带怯地问:“皇兄帮我去向连给谏说合说合吧?”
得,两个妹妹的婚事上,他这碗水是非端平不可了。
薛放满口应承,转头却先把姚栩叫了过来。
“你姐姐,”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姚四姑娘,她跟连濯又是怎么回事?”
月仙如实回道:“臣之四姐的确对连给谏有意,但臣已探过浣之的口风,这婚事成不了。”
她昨日虽然没有赴宴,却从静安口中也得知了大概情形,此刻被皇上诘问更是不服气,“浣之一表人才,家姐知慕少艾,本就在情理之中。”
根本是诡辩。
薛放原本仰靠在椅背上,手里正掂着一方青白玉雕龙纹的镇纸把玩。
他将镇纸往案上重重一撂,简直拍出了惊堂木的气势。
“薛青天”端坐明德宫,双目炯炯审视着眼前人,“连濯一表人才?朕瞧着,也不过就是一般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