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濯起初是将信将疑,但见长公主言之凿凿,所说情形细致入微,不由得也忆起当年京中流言,似乎确实有传闻,说姐弟俩病势大不相同。
同样的点心吃下去,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姐姐生前病得下不来床,弟弟却举止行动皆与常人无异?
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自己在姚府外的见闻。
四月天里,适逢休沐,天色是浅淡的青白。京城淅淅沥沥地落着雨,他只身撑伞,踽踽独行,往姚府致礼。
姚家闭门谢客人尽皆知,但这并不妨碍其他人上门叨扰、示好。
用他父亲连仲光的话说,“你才为平郡王得罪了姚栩,现如今重修旧好最是合适。”
连濯喏喏应下,其实即便他父亲不说这话,他也是定要去姚家探望的。
来客络绎不绝,姚府门房的脸上已然带着些疲态,他恭敬作揖道:“多谢大人挂念,姚家上下心领了,只是老爷吩咐,想叫姑娘清清静静地走,故而不便迎您入府,望您担待。”
连濯颔首,姚家的门,向来一视同仁,他进不得,京城其他人自然也进不得。
以是吃了闭门羹也不恼。
天上层云连片翻涌,一层浅墨色罩在上头,沉重而压抑,恰如经筵那一日,阿栩的脸色。
云越聚越浓厚,忽而一阵狂风卷过,千万雨落,其势浩大,砸得伞面嘭嘭作响。
如酥小雨中漫步,是闲情逸致,疾风骤雨中漫步,是自讨苦吃。
他没有自苦的癖好,就近拐进一间酒肆,随便挑了靠张门边的桌子坐下。
此时来客多为避雨,手头富裕的坐下饮茶喝酒,囊中羞涩的站在檐下扯闲篇。
因这里距离姚府并不远,姚五姑娘新丧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众人的谈资。
尚未出阁的姑娘,光这一点就足以令人扼腕叹息。大家嗟叹半晌,忽听一个醉醺醺的懒汉“嗤”了一声,“这事可有古怪呢。”
待引得好一阵追问,他才神秘兮兮道:“这五姑娘过身之后,从沐浴到入殓,姚家几乎不许底下人搭手。别说二门外了,就是内院的丫鬟婆子,也没有资格近身伺候小姐。”
有人跟着嘀咕,“这架势像是出了天花。”
懒汉斜了对方一眼,“天花何至于遮掩?我看分明就是渡了病气,这才换得小公子身体一日日健朗,反害得做姐姐的越病越重。”
另一个人搡他一把,“浑说些什么!当年那个白胡子老道,去姚府招摇撞骗不成,硬说小公子是把病气渡给他姐姐才见好。无凭无据的,你倒跟着编排起来了!”
懒汉欺软怕硬,这下闭了嘴不敢再造次。
连濯却将他们几人的议论听了满满一耳朵。
彼时只觉得是老道士胡诌,如今听过静宜长公主的话,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
他暗自记下静宜话中疑点,又不着痕迹地调开话头,劝长公主也看看其他驸马人选,万勿为他一人伤怀。
静宜听他坚持推辞,虽然稍有不快,心中却仍旧欣喜着。
只因为嘉宁帝早有严令,后宫不得议论端庆宫投毒一案,平时大家讳莫如深,甚至不等她讲完,就口径一致地说她记错了。
不过是欺负她当时只是个将将五岁的小丫头。
可是她们都不懂,越是印象深刻的事情,越会长久地铭刻在记忆中。
越是被打断被反驳,她就越要将当年看到的一切反复回忆,直到往事历历在目。直到今日,终于有一个人,耐心地听完了她的所见所闻,没有惊慌失措地叫她慎言,也没有斩钉截铁地否定。
虽然他坦言无意娶她,但这不妨碍她高兴,不妨碍她想再为自己的幸福坚持一下,争取一下。
连濯告辞以后,她为避嫌,又在亭子里留了片刻。她开心又悲哀地发现,要想促成婚事,大约只能没羞没臊地去攀搭,堂堂长公主殿下,为了心仪的男子,连主动低头是甜蜜的。
姚栩这条路多半走不通,看来还是得请皇帝哥哥出马。她拿定了主意,也更有底气,昂起头施施然出了凉亭,往园子中央的花厅走。才转过小池塘,就听见身后有人含含糊糊地叫了声“表妹”。
她疑惑地四下打量,树影朦朦胧胧的,有一块黑得格外浓重,像是泼了墨,又像是有人伫立于斯。
但她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阖宫除了长辈们和皇帝哥哥,其余人见她皆要恭称一声殿下,故而并不觉得是在喊自己。
静宜不做他想,脚步略顿一下,继续往前走。
那黑黢黢的大团树影随风晃动起来,张牙舞爪,活像话本子里吃人的妖怪,眼见着送到嘴边的猎物要逃脱,登时着急了,剧烈地鼓秋起来,吐出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形。
侍女的惊呼声噎在嗓子眼,那人形轻快地走上前向静宜见礼,“臣冯源,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继而扬起眉,似笑非笑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