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兴十年,三月廿四,静安长公主薛敷奉旨嫁礼部主事姚栩。
婚仪比照高祖庆成公主,不建公主府,不行册封礼,除了季秋亲自率领锦衣卫送嫁至姚府的排场,其他规制几乎与普通官员嫁女时无二。
姚家为迎接长公主殿下,特意打理出府中景致最好的一处园子。天子更是在长公主出嫁的前一日,御笔亲题匾额赐名,上书嘉园二字。“嘉”字寓意美好,足见天子对长公主的疼爱与关怀。
月仙前夜几乎没合眼,整个人迷迷瞪瞪地杵在屋子里,看绿莺红鸾领着十来个小丫鬟忙前忙后。张氏更是一点不敢怠慢,每样摆设都要亲自查验,饶是有连翘当归并付妈妈从旁协助,还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一刻也歇息不得。
仪仗近了,骤然响起的锣声震得月仙一个激灵,她钝钝的,仿佛还在梦中,一场荒唐的,天真的,一厢情愿不醒的大梦。
月仙被一群丫鬟簇拥着往正院走,哥哥姐姐们已然等在檐下了。她用力在自己手心掐了一把,扮出个得意风流的笑脸,大步流星迎上前去,听他们一迭声地恭贺。
声声入耳,皆是在唤阿栩。
每一句都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对阿栩的愧疚,对家族的责任。
堂前叩首,周遭乱哄哄的,父亲母亲含笑应酬,亲朋同僚道贺捧场,她抻了抻婚服的袖子,笑容依旧得体,俨然是入了戏。
那天在端庆宫,长公主最后对她说:“我看得出来,大人觉得我对阿栩的情谊,其实算不上爱。”
“我或许不懂如何算是爱慕。”静安笑着,摇摇头,“但我既想和阿栩一起,又觉得是我薛家亏欠大人和阿栩,唯此婚成,方能赎我昔年之过。”
她怔怔望着身边的红盖头,不懂爱慕的人,借成婚赎罪的人,何止静安一个,自己不也是同样的心境么?
静安挂念阿栩,又为避人耳目,便借参禅之名,日日陪老夫人一道去护国寺礼佛。待进了禅房中,只消同玉盏互换衣裙穿上,再去顺和堂探望阿栩即可。
月仙呢,到底觉得假凤虚凰欺君心虚,平时装个相敬如宾的模样给皇上看,多数时间仍照旧歇在藏书阁里。
皇上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婚事是静安上赶着,生怕妹妹婚后被冷落。可姚栩近来的差事又确实多——除了礼部的公务,他还把馆课改制的事务也悉数交给了姚栩。
很快他就发现,姚栩去礼部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
先是一改往日躲懒藏拙的做派,只用了半日,就将重新拟好的馆课教授书目呈了上来,不仅如此,又提出在馆课中增加公务教习,还请求让众位庶吉士同赴九卿衙门观政。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原只预备调整散馆选考,没想到姚栩竟然直接连馆课形式也一并改了。
皇上觉得不妥,“观政自有二三甲其他进士,庶吉士选拔之用意,在于留馆翰林,为内阁储备相才。”
月仙说没错,“如今的庶吉士们,全都一门心思奔着留馆去。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庶吉士们都想留任翰林,却并非每个人都最适合做翰林官。”
皇上恍然大悟,“你是说……”
“选人聚才固然重要,但知人善用更加重要。再好的栋梁之材,也要将他安排到最合适的衙门,才能最大程度发挥其才能。臣之所以要庶吉士们同去观政,就是让他们找到自己最擅长的差事。”
她微微笑着,侃侃而论,“世人只知阁臣高居文官之首,纷纷趋之若鹜,也正因如此,若要庶吉士们自行选择去留,恐怕没有人愿意主动放弃升入翰林院的机会。所以才要观政,由九卿来做裁断,帮您衡量这些人才的短与长。”
姚栩一直是这样,平素沉默寡言,唯讲到兴之所至处,才会口若悬河。面色也不再保持一贯的冷清,颊边往往会泛起浅浅潮红,这是他难以遮掩的真诚。
薛放关切道:“姚卿聪慧,定能料到,此事若完全照你所说施行,会有何种后果。内阁必然不会坐视不理,除开你祖父,其他几位,连同他们一派的臣子,是不可能轻易放过你的。”
“姚栩,你不怕吗?”他忍不住问。
他以为,姚栩会继续信誓旦旦地表忠心,斩钉截铁地请他放心。
不料姚栩认真想了几瞬,有点不好意思地朝他拱手,笑得赧然。
“回皇上,臣……害怕的。”
姚栩总是,总是坦诚在让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刚想劝姚栩换个温和的方案,多少给内阁留些余地,却听那少年执著道:“臣怕被人参奏,但臣更怕大彰良才不得善用。”
他思量片刻,“要不折中一下,等下次春闱再改馆课,这次就只换朕亲自出题。”
月仙急急向前迈上一步,“万万不可!”
她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目光焦灼,意识到自己失态,放缓了声气才接着道:“先改馆课,后改选考,顺序万不可错。若是今岁馆课不改,待到散馆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