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法子起身回话,月仙只好仍旧坐着,可是坐也不踏实,抬头望皇上,亦不敢直接对视圣上双目,无处安放的视线最后停在了他的衣领上。
说来也怪,真到了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人紧张过了头反而会奇异地松弛下来,她目光描摹着皇上衣领的暗纹,平静道:“据臣所知,此人并非乔怀澈,而是黄若璞。”
还真是,人外有人啊。
他双手在袖笼里攥紧,指节隐隐发白,“朕早就着人到庶常馆探听过了,乔黄二人私交甚好。但问及打油诗作者,旁人要么不知,要么便说是乔怀澈。姚卿既然另有高见,不妨也说说当中缘由。”
月仙仰脸,这次毫不避讳地看向他眼底,“黄若璞乃是礼部右侍郎家的公子,乔怀澈家不过是个经营书肆的商户,这般身世差距,谁又敢贸然指摘前者呢?”
她眼角蕴有清浅笑意,“更何况,臣执掌教习期间,乔怀澈从无迟到缺课,黄若璞倒是屡屡称病告假,甚至擅自逃课也是有的。他们两个,究竟谁敢作诗讽刺馆课华而不实,难道还不够一目了然么?”
此言确实不假,当初他听过戴春风的回禀,立刻便叫人把乔怀澈查了个底朝天。他第一次见姚栩这么明晃晃地袒护一个人,不将此人的底细查个水落石出,怎么能够安心。
岂料姚栩一番对答之下,竟是另有其人,皇上当即揪住不放,“话虽有理,可你既知道他装病、逃课、作打油诗,非但不如实相告,反而帮他隐瞒于朕。”
薛放冷冷地睨着姚栩,“你就这么怕朕降罪于这个黄……”
黄什么来着?
他顿了好一阵也没记起那庶吉士的名字,遂又不甘心地盯住姚栩,“你同他交情很深?”
他这副架势堪比质问,谁知姚栩听完居然笑了,坦率地,清风朗月一般地,“臣同黄若璞,可是连一句话都不曾讲过呢。”
倘若薛放没有派锦衣卫去探看,多半会真的相信姚栩的说辞。然而很可惜,他去岁就从锦衣卫口中得知,他的小姚大人,昭兴九年春闱的受卷官,似乎跟其中两个举子是旧相识。
恰是疑似写了打油诗的这二位。
月仙瞧皇上神色并未和缓,复解释道:“黄若璞的殿试策问答得很是出彩,臣因着分送试卷的便利,有幸读过,私以为甚切题意。”
“再者,”她谨慎地瞥了皇上一眼,“您亦将他钦点为二甲头名,想来也是认可其才学的。在臣看来,他称病逃避馆课也好,写诗直抒胸臆也好,都无伤大雅。大彰选士重在文才兼备,有些人即便馆课一节不落,表面功夫做足,也只是金絮其外,败絮其内。”
说到底还是惜才。
皇上这么想着,怒气消解了些许,但终归还有点不称意,寒声道:“难为你费心周全,到头来人家还全然不知,更别说领你的情。”
月仙仍是浅浅笑着,“皇上求贤若渴,臣不过做些分内之事为您解忧罢了。”
随即她收敛了笑意,试探着问道:“您站了这么一会子,累不累?要不还是臣站起来回话吧?”
他不语,转身拂袖就往回走,姚栩这下倒是机灵得出奇,利落地跟上来比着手陪笑,“臣扶着您吧。”
薛放这股郁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瞪了姚栩一眼,“小姚大人这眼力见来的真是时候,此等小事,朕自然不会同你计较。”
旋身在圈椅上落座,见姚栩点头哈腰,皇上方稍稍气顺,“既然目前的馆课都是些花架子,那便也趁早散馆,免得你那位‘高才’又写新作讥讽。朕先将丑话说在前头,他若是选考名列前茅,打油诗一事便一笔勾销。”
“要是他只会作些个歪诗,那就休怪朕到时新账旧账一起算!”
月仙无法,只得拱手拜下,“臣代黄庶常叩谢圣恩。”
退出文华殿,她一路只顾着低头掖袖子,脚下迟滞,一步三叹,大有种无可奈何的困顿。
皇上这回算是记住了黄若璞,全托她的福。要是早点将实情和盘托出,兴许也不致叫天子怀疑她二人之间有什么勾连。
经过这么一遭,她是无论如何都得去给黄若璞提个醒了。
一路思绪沉沉,再抬起眼来,已然转到了端庆宫旁的夹道上。
端庆宫上下遵照长公主吩咐,每逢经筵便派人往文华殿探听小姚大人的动向。月仙还未行至端庆宫门口,百灵就已经带着两个小宫娥出来相迎。
百灵素有一张巧嘴,引着月仙进了院子,穿过明间,还不忘替长公主嗔上一句,“殿下成日盼望,可算是把大人您给念叨过来了。”
月仙一贯不擅长往来虚应,静安也深知这一点,待她见了礼,便屏退了身边的侍女们,梢间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静安端着茶盏,婉婉柔柔地叫她坐,“可是朝政上出了什么难题?怎么大人面色如此凝重?”
她急急上前,现在没有旁人,她不是礼部主事姚栩,鼓起勇气在长公主面前托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