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作序,万物和鸣。
悟鸣书院背靠慈静山,山中清泉叮咚,溪水一路蜿蜒而下,故而草木葳蕤,花香氤氲,鸟鸣不断,实在是求学修身的佳地。
春在堂内,沁人心脾的檀香从青花缠枝香炉中冉冉升起,无声地晕染着架子上的竹简墨本。
开满梧桐花的窗前,阳光正好,坐在楠木椅上的老者眯着眼睛端详杜贺年写的举荐信,时不时地移开视线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陆知淮身姿如竹,笔直而立,由山长许鹤松打量,但时间久了不免紧张。
哪怕他这段时间废寝忘食追赶,终究有五年空缺,悟鸣书院名声在外,自是有才者居多。
许山长年近花甲,背微微有些弯了,眼睛不好使,又是个慢性子,漏了一两句便又从头看起,区区一封举荐信竟是看了一刻钟之久,一言不发。
陆知淮受母亲影响,向来尊敬师长,许鹤松不发话他也不出声,亦不敢入座,便站着一直等,活像座雕像。
许鹤松眼不明心却亮,做了十多年山长,阅学子无数,杜贺年信中赞誉之情都快溢出来了,见陆知淮能耐得下性子,站如此久,想来是个心诚的,初次印象亦是好了起来。
终于,这份寂静被喧哗声给打破了。
“爹,放开我!都说了我不是读书这块料,您老人家就死了这条心吧!”
被拉着的年轻人打着哈欠,一身酒气,像是宿醉刚醒,语气懒洋洋的,走路姿态摇摇晃晃,像是没骨头一样。
秦群忠闻言,生生给气笑了,他身为六品苑令,与夫人伉俪情深,偏偏生了个不学无术的儿子,整日不是在马场胡闹就是泡在花楼里。
他费了老大劲才弄到的入学名额,这兔崽子还不知珍惜。
他气不打一处来,拽着的手劲也大了许多:“是不是这块料,老子说了算!这些日子你要是不给我混出个名堂来,往日都别回家,碍老子的眼!”
“哎呦,哎呦!”
秦灼疼得五官扭曲,抱怨道:“老秦,你使这么大劲是要把我手给废了啊!别以为我怕你,不回家就不回家,大不了我天天睡翠鸣楼。”
“呵,我已经发话,全府上下,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许给你送钱,我倒要看看,你哪来的银子逛翠鸣楼!”
“翠鸣楼怎么了?里面的姑娘善解人意,个顶个的漂亮,我就爱在翠鸣楼呆着!”
……
这父子俩声如洪钟,一个赛一个大,几乎句句不离翠鸣楼,对话全都入了屋内二人的耳朵。
陆知淮本来还好奇此人身份,听完神色有些怪异,原来悟鸣书院也收这样的纨绔子弟,看来传言并不可尽信。
许鹤松哪里瞧不出他心中所想,颇有老脸丢尽之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甚是无奈。
还真是喝酒误事啊,当初他就不应该信了秦群忠的话喝什么酒,迷糊呼呼就答应了放人进来,误了书院清誉。
下一刻,秦群忠拽着儿子进了屋。秦灼生得像父亲,身形高大,皮肤偏黑,长相也周正。
他个性虽然浑,心却不坏,向来对老弱妇孺友善,见许鹤年头发花白,想起了自己年迈的的祖父。
他直愣愣地鞠躬,问了个好,随后就乖乖地学着陆知淮,挺直腰板与他站在一处。
陆知淮:“……”
于是,屋内有了两座雕像。
秦群忠见儿子识趣,松了口气,又生怕许鹤松临时反悔,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好话。
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对方又一份拳拳爱子之心,许鹤松哪里忍心出言拒绝,只好应下。
由于二人都是新来的,陆知淮和秦灼成了同舍舍友,名额挂在了下舍名下。
从管事堂长处领完青衿和基本用品,秦灼一回屋就瘫在了床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哼着歌,尽是些淫词艳曲。
陆知淮则有条不紊地动手打扫起了屋子,并未露出寻常读书人对纨绔的厌恶神情,倒也不言语,只是专注地做好自己的事。
秦灼被人伺候惯了,真把宿舍当家一般,下意识地说出了使唤之词:“喂,那个谁,把少爷我的包袱拿过来!”
屋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陆知淮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做完手中的事就出门了,也不知去干嘛,一句都没有回应。
秦灼反应过来,这是在书院,对方并非家中下人,而是同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准备穿鞋,却发现地上有一条明显的分割线。
他顿时蹲下歪头查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家伙,陆知淮那边干净得发光,自己这边灰依旧是灰,土依旧是土。
秦灼嗤笑一声,露出一口大白牙,倒也没往心里去,看着陆知淮整洁的床铺,嘴里嘀咕。
“这小子,看着斯斯文文,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没想到是个黑心汤圆,居然这么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