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好苦。
三十多岁,和三婶离了婚,留给自己的是一个傻女儿。傻,是被酒精害的,怀她的时候,三婶赌气喝了一大瓶楚乡大曲。
“你还年轻,得有个家。”爷爷奶奶这么说,心一横,便把孙女接过来抚养着,又把年猪杀了卖了肉,再借一些钱让三爷去学开车。
考了驾照,三爷到浙江打工。拉沙的大车,他从早跑到晚,没死没活地干,落下一身的毛病。老板经常欠工钱,大年三十的,三爷还在讨钱。老板很凶,把刀子拿了出来。
正月初三,三爷带着钱回家给女儿治病。药越吃越多,女儿的脑子却越来越坏。“阴司里的小鬼列队,她撞上了,造化弄人,没有办法。”算命的瞎子老五说。
开了年,三爷又跑到黄石拆屋,呛了一肺的灰,挣了几百块钱。听说我读书进了学,三爷把这些钱悉数寄回家。电话里,他只对我说了三个字:“忙力读!”
在黄岩的石头矿里,三爷相识了一位离婚的女人。那个女人脾气不好,经常有来由没来由地和他吵吵闹闹,三爷都忍着。后来他们有了儿子,三爷让我给取名,我把《周易》翻了半天,想到了“泰来”两字。“否极泰来”的意思,不知道三爷懂不懂?
有了儿子,三爷就一心在家种田。山里头的土地,总是那样的贫瘠,一年到头都没有什么收入,三爷的日子过得很紧巴,三块钱一瓶的白酒从年内喝到了年外。塆子里闲置的田地多,三爷都承包了下来,搞多种经营。养了鱼,洪水袭来鱼都跑了;载板栗,肥料下去闹虫荒;种花生,野猪拱得颗粒无收。三爷只好到山上去挖药,早去晚归,总能挖到些,挖着一点是一点。
大年初二,三爷走外父家。他让儿子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教儿子数数,从一到十,数了一遍又一遍。望着三爷在泥泞的机耕路上踩出的脚印,我忽地想到了这么一句:“子把父当马,父望子成龙”。
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去,鸡也还没有叫五更,村里的乡亲都还在睡梦中,村前的竹林里又传来了脚步声,那一定是拿着镰刀的三爷在朝对面的山上走去……快要把这篇文字收尾的时候,又想起三爷的这些点滴,我不禁泪流满面,难受了许久、许久。
三爷的命运,终究还是与一场车祸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天,天才蒙蒙亮,一个急促的电话将我从梦中惊醒——是奶奶打开过来的。接过电话,电话那头已经是泣不成声了。我的心咯噔一下,知道是出事了。隐隐听到电话那头,奶奶声音很低沉,良久才蹦出那几个字:“你三爷走了”。
三爷走了?我一时半会儿还没明白过来,这个走是什么含义。是离家出走了?离开了这个家又外出打工了?直到后来听到奶奶那一声呜咽,我才缓过神来。是的,三爷走了,这便是苦命的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