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回到营中,角楼上吹起兵士晚饭的号角。来往都是换防的兵士,路过笑称周护军。
周瑜总是点头作答,孙策帐下刀笔吏在一边磨蹭半天,第一次作传话的实在很紧张,等周瑜背着手要回去,上前陪笑道:“周护军若是有空便与我家主公一起用饭吧,我家主公已经等候多时了。”周瑜奇怪孙策要叫自己吃饭大可以直接过来,何必专门派人请。夕阳有些耀眼,周瑜侧头,额前一绺鬓发遮垂下来,刀笔吏暗自心想传闻不虚,这实在是容貌出尘。“是请了别人么?”刀笔吏躬身答道:“主公请从阳羡来的二公子和韩当,黄盖,程普等几位将军。”
周瑜奇怪道:“今天怎么来的这么齐?”这时刀笔吏的交好兄弟端着柏木碗和两个炊饼欲要上前叫兄弟吃饭,刀笔吏第一次和周瑜说话尤自紧张,周瑜想了想,笑着拍拍小吏的肩膀:“我去就是,你的伙伴叫你呢,快去吧。”刀笔吏完成任务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深揖了一礼,拉着兄弟跑了。
周瑜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百姓们都以他的世家身份仰望他,女孩子们都因为他的琴音和样貌倾慕于他,几乎所有人在见到他跟他近距离说话的时候都是恭敬,又带着一点点兴奋和窃喜的态度。就连孙策第一次在庐江的宅子里和他见面的时候,也是以求教的身姿想见的。
少年纵横意气风发的人生,他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其实真的很渴望有人能和他平等的交流。他少时读书,私塾先生总以《战国策》里的“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开他的玩笑,他少时就想,邹忌位列公卿,有私他的妻,有畏他的妾,真是人生没什么遗憾了......自己功成名就之日,是否也能有佳人在侧呢?
孙策早已在帐中备好了酒菜,孙权自阳羡轻骑而来,正喘着气,周瑜掀帘进去,孙权一口将杯中的茶饮尽,扑上去揽着周瑜的肩颈,孙策哭笑不得:“仲谋啊,我才是你亲哥哥啊。”孙权兴奋地跟周瑜说阳羡的风物,周雨伸手比了比孙权的头:“比前年高了不少,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孙权下巴朝孙策那边昂了昂,拉着周瑜做到席上,韩当和黄盖早就喝上了酒,见状大笑,孙权急切地解释:“哎韩叔,黄伯伯你们喝酒就喝酒别笑我啊......瑜哥我跟你说,阿哥这次肯定要搞个大的,上个月我在阳羡衙门里收到阿哥的飞鸽传书,阿哥你养的鸽子得好好训训我抓都抓不住......我就带着一千多将士过来了,好不容易要来个大的我怎么能错过。”说完径自坐回去,夹了一筷子腌葵菜。周瑜疑惑地看了孙策一眼,孙策无奈地摊摊手:“这小子说好几年没见你了,我就叫他过来。”
周瑜又向韩当和黄盖欠了欠身,撩袍坐下:“你对陆康的这个执念还不小。”孙策眸色暗了暗,周瑜见状知道他又想起了到手的庐江飞了这种非常不爽的事,于是便不往下揭人伤疤。
黄盖举杯朝周瑜隔空敬酒,笑道:“主公何必纠结于他人,待日后兵力强盛,四方来附,江东六郡都是我们的。”
孙策本来也不是那种有什么事儿就老过不去那种人,闻言也举杯道:“将军所言极是,请共饮此杯。”周瑜在宴席上始终是沉默的,也许因为他的身份和名望不需要主动和别人说话,他从来都是被动和别人交谈。他看着孙策在军营里,在席间,和老人,下级军士都没什么分别,他曾经觉得自己做不到这样。周瑜在那些远交近攻、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里,偶尔获得一些休憩的时候,早已对交谈觉得厌倦,所以他觉得不需要过多的朋友,谋士或许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觉得自己还不是真正的谋士,真正的谋士所面对的要比他更黑暗,生活更煎熬,所以他在舒县面见孙策时就提出要领兵打仗,至少军营里可以做一个纯粹的人。这是一名儒将所应该走的道路,曾经有部下私语,觉得周郎之才可以作主公,消息报到他耳中他立刻训斥了那些人。旁人第一次见温润如玉的周公子如此训斥部下,他情绪激动过后觉得有些心跳过速,他犹记得当时自己的话:“我非作人主之才。”
他在席间沉默着听别人酒后狂言,他与别人一样期待安定富足的生活,不过实现的方式与别人不一样罢了。
皖城内。
经过数月的围城,陆家死伤无数,城内隔一段时间就有族亲挂出白幡,小乔在家中,听见丧乐的声音从墙外经过,不止十次。
陆匀已经和陆绩吃住都在校场里,陆绩焦虑地背着手看地图:“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再这样下去我们不是被战死的,是要作饿死鬼了!”陆匀翻着一册兵书,似乎毫不在意:“钱财粮食我已经发下去了,你那边我也给留了一部分,不过不是很多。”陆绩此时已经减为一日一餐或者甚至不食,闻此言叹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陆匀想起什么:“这几日怎么不见伯言那孩子。”
陆绩想起陆逊眼神温柔了不少,对于士族来说,孩子是他们血脉延续的希望。他拿锈了的茶壶煮水,一边说:“那孩子我父亲已经派人送去吴郡了,他幼时还有一个名字,叫陆议,在那里他就用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