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感寒意蚀骨,捏着的轻薄禅衣袖口已有些发湿,姜芸震惊他们居然敢在佛前杀人,无论是南定还是北定,无不尊佛重教,南定佛教昌盛,甚至以佛立国,连国君都到了佞佛的程度,高泠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残杀宫中佛僧。
“既如此,你们还入宫来?”
那僧人垂头缄默,双手合十,“因果。”
姜芸不解,正想再问,那小僧倒是又开了口,“施主来此处,可是有事?”
“本想,请老师父为我削发。”
释悟眉梢闪过惊愕,欲言又休。
“朕还没死,皇后就要为尼了!”
见身前的小师傅对她身后合掌行礼,姜芸身子猛颤了一下,像是遇到了虎狼般心惊,还未等她转身,高泠又说:“今日你们听好,谁为皇后剃度,朕削谁脑袋。”
姜芸仍未回头,只是往院落香炉上方飘出的青烟看去,檐铃清音阵阵,良久回他:“妾若自己剃呢,陛下可要妾的脑袋?”
“阿弥陀佛,皇后红尘未渡,佛不会收的,强入佛门,枷锁难释。”
姜芸心曲被一僧两语道破,万念冲心,她缓缓回身,看到数十僧人缄口不言,合手闭目。
掠过众人,姜芸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站在高泠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上,赵旦,玉冠囚服站在那,脸色不似数日前有神采,姜芸想不到高泠如何折磨了赵旦,才令他面容苍白若纸。
这被盯着姜芸的高泠看去了,“你回去,今日起,没朕旨意,不许踏出华阳宫。”没有丝毫感情的命令,冰冷地让周遭的空气凝结。
姜芸忍泪不再说话,她已尽力了,死不了,逃不掉,如今连避都不能避。
而此时,赵旦故意走上前说:“陛下,臣今日见皇后娘娘,想起几年前的一桩旧事,想当着圣面向娘娘道谢。”
高泠满脸不屑与冷酷,“你此意为何?”
“臣无他意,说起有缘,臣老师之墓,还是皇后娘娘修的,当年一代名臣陈岑一家四口被斩,臣听闻娘娘亲自拉车将其尸首带回,皆葬于芜山梅林,此事曾北定城中人尽皆知,只是当时姜丞相下令,关于陈家旧案不许再提,谁若提便是掉脑袋的罪,故而没人再敢说……”
姜芸打断赵旦之话,“赵大人,不要再提了……”
高泠冷哼,阴阳怪气朝姜芸说:“说说无妨,如今是大兴朝了,不是北定,更何况,此事,只能算是皇后替他父亲攒的阴德,若没有皇后的好父亲,陈家四口也不会死无全尸。”
赵旦故意装作未听明白,“原来陛下也未听说过这些,也不算是臣多言了,臣在此谢过皇后娘娘,臣定当效忠大兴王朝报娘娘恩情。”赵旦弯下腰说这话时,撕裂了笞刑的伤口,却只能暗暗咬牙。
此时众人皆知,唯他高泠不知,那之后,他再没有去过梅林,也从不会有意打听关于那些人的事,他仿若有意彻底脱离陈焘的身份,但又沉溺其中而不自知,不能直面,是谓没有放下。
高泠瞟了一眼言春,说:“带皇后回去。”
姜芸从赵旦身侧而过,衣带上沾的清苦灰香掠过,她向他屈膝垂首,低声说,“谢大人。”
赵旦眉间拧着疑云,在众人面前,忘记了此刻他们二人的身份,直直地看着姜芸,又侧头回看了高泠一眼。
彼此心中都知高泠是谁,以前,赵旦对姜芸就如姜垣对姜芸那般,将她当做亲妹妹护,今日,他又护了她,姜芸知道他所说之言只为唤醒高泠昔日记忆,但姜芸还知道,她与高泠,各有各的恨处,稀薄的情分理不顺杂乱的仇怨。
“你是皇后!向一个臣子行礼?”高泠不是在质问姜芸,而是在逼问,他凶狠冰冷的面目,一次次朝姜芸碾来,姜芸倒是有些习惯了。
一阵沉寂之后,姜芸转而走近高泠,“妾错了,陛下要如何处置?”她仰头看他,唇似抽刀断水,笑得苦涩冰艳。
衣衽交叠处,露出的雪白香肤上有一颗小红痣,昨夜他曾无数次亲吻过那个地方。
灰青禅衣薄薄的一层,勾出姜芸的一抹轮廓,高泠清楚她的身子,软骨绵绵,能有多大的力气?
她总归是个女子,三年前该比此时更瘦弱,高泠不可自控地想:那日她是如何去的刑场,又是如何在全城百姓的围看下,带走了四具尸体......
高泠从未忘记她的诀别之言,从不敢深想当年她怀着如何的心情说出了这样决绝的话:
“比起做你陈焘之妻,我更想做皇后。”
“自此,我姜芸与你陈焘再无瓜葛。”
高泠眼中深寒退半,气息转急,仿若换了个人般,定定地垂头看她,昡惑而问,“如何做到的?”
姜芸迟疑,不知他所指何事,可见他眸中闪着和旧时一样的光,迷乱中踮脚细看,迎上回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