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算得上,一篇好的文章。
如何才算得上,一次好的对话。
舒年用橡皮擦去那句“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写下——我知道妈妈曾经的模样。
她又去擦,白色的纸张被磨损,她有些懊恼地嘟起嘴,剪下小张的便利贴贴上。窗外有寒风呼呼,大雪倾盆而下,而直至许久后妈妈在门外叫她,她才匆匆将纸张收起藏在自己的坐垫下。
那上面写道——可是妈妈,我知道曾经的你,是如何爱我的。
她很少写出这样漂亮的句子,连自己都忍不住雀跃,可将纸张翻来覆去地看,却又仍觉得不对。
我还是没有写出自己想说的话。舒年想。
可我想说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直至赏雪结束,她跟着妈妈回到南方,舒年仍不知道。
她总爱盯着妈妈看。
在妈妈拿起零食,却恍惚一下,把东西放回去,为自己泡一杯养生茶的时候。
在妈妈走进新的、优雅的、成熟的服装店,眼神却看向斜对门那家幼稚、鲜艳、活泼的女装店的时候。
在妈妈总算闲下来,点开卡通片,却后知后觉切成新闻频道的时候。
在妈妈严厉劝自己,要好好学习,好好弹琴,像所有的成熟大人一样,说“长大了你就知道这些有用”,却在窗边看着楼下玩耍的小孩们发愣的时候。
在妈妈气得不行,伤心得不行,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却没有动作,逐渐卸力的时候。
为什么要这样呢?舒年知道,因为爸爸离开的时候,说妈妈太不成熟了。
可为什么要这样呢?舒年看着妈妈,总会感觉很难受,她想去牵住妈妈的手,跟她说些什么,可究竟要说什么呢?
舒年不知道。
她还太小太小,所以她尚不知道
——
心揪作一块,泪徘徊在眼里。
这种感觉,叫做心疼。
芳芳老师让她写信,她说,写多了,就总会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的。
于是舒年便写了,在教室,在琴房,在卧室,在一切躲着妈妈的隐蔽角落。一封又一封,一句又一句,她写了又擦,写了又撕,白色的信纸揉成团,堆成堆,像北方的雪球堆。
她总算在雪堆里捡出了些能用的句子,却仍觉得不够。
期中考的成绩出来了,舒年考差了些。妈妈学着成熟的大人模样,训她不能只顾着玩,要打好基础,要知道哪怕是小学,课程也是很重要的。
可舒年不在乎,因为总有东西,比一次成绩重要。
她对着墙壁罚站,想——而我的妈妈,比成绩重要很多很多。
芳芳老师也不在乎,她拍拍舒年的头,劝她放心写,她会帮她瞒着的。
“你妈妈是在成长。”芳芳老师帮她分析说。
是这样吗?是那个总在作文书里出现的成长吗?
舒年不知道,可舒年觉得不该是。
“你妈妈在变得成熟。”芳芳老师又道。
可人一定要变得很成熟吗?可成熟一定是好的吗?
舒年不知道,可舒年仍觉得不该是。
又一日,妈妈在切水果时切到了手,舒年帮着她拿止血贴。看着妈妈给伤口拍照,点开微信的时候,舒年竟觉得分外惊喜。
可她偷偷摸摸地拿到手机想要看看时,却发现,外公外婆的聊天框里,没有照片。和妈妈玩的最好的两个阿姨的聊天框里,没有照片。
照片仍在相册里,也只是静静的躺在相册里。
无处可去,无人问津。
可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妈妈会发出去的。
舒年好难过。
卧室的星空灯亮起,蓝空与黄星交映,她凝视着妈妈为她摘取的星星。它们渐渐暗下,似哄着她入眠,可舒年睡不着。眼泪流下,这次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
就着最后一抹光,她终于在修修改改的纸上写下——可是妈妈,我知道曾今的你,是如何爱你自己的。
这于舒年而言,是一个非常新鲜的认知。
她总算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信也终于得以在学期结束前写完。只是可惜,当深红的火舌蔓延,它变成了一滩灰烬。
死亡是一件很突然的事。
并没有太多的预兆,带着窒息与疼痛的记忆醒来的时候,舒年已在无边的废墟中。警笛鸣响,各种各式的制服穿梭于她的身边,好生热闹。可被红蓝光照亮的浓烟黑夜下,好像没人能看得见她,亦没人能听得见她。
我的信没了,怎么办。刚开始舒年只在想。那封信已在她的身边,快她一步化为灰烬。她将它护在胸口,却仍拦不住。热烫的灰像握不住的水,哗然而去。
妈妈在哪里。而后的她想。虽然已将信背下,但这份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