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这样想过,但并非是要赶阿清走,她想她总归要离开,到时给阿清一些银子,保她下半辈子不愁吃喝,然后自己找一条轻松一点的出路,好好过完此生,总比一直带在这里做个下人要好。
阿清却没想过这一点,她求道:“我能干活,也能吵架,以后能做的事更多,不要太多的工钱,就想留在小姐身边,你别赶我走,我伺候你到老。”
宿微玉垂首不语。
在既安界无有这般没有道理的尊卑,一切依靠实力说话,至于伺候她到老,这句话叫她听着也不好,人之一世,或长生或短命,各有各的活法,不能总把自己和别人捆在一起。
宿微玉又想了想,这里和既安界不一样,这里的人和既安界的人也不是一个活法,尤其是阿清这样未曾入世的小姑娘,她既不能念书,也不能修仙,人生的盼头就是终日守在爹娘膝下,盼地里庄稼多长,盼亲人身体康健,盼此生家庭和睦,她的希望只局限在眼前的人或事上,到哪里都一样。
这样下去不行。
宿微玉忽然起了仁心,仅仅是一刹那的功夫,就否定了一开始的想法。
阿清进宿府的前因后果,宿微玉大概清楚。
她假装自己落水之后脑子进水,记不得从前的事情,骗得阿清什么都跟她说了。
阿清告诉她,自去年年春开始,这一片地域便开始闹饥荒,城外几个村子最严重,她家里除了爹娘,还有兄弟姊妹四口,大哥大嫂,二姐被活活饿死,小妹染病而死,她爹娘为了省一口吃的给阿清,便趁她睡觉的时候拿了两根绳子悬在房梁上将自己吊死了。
阿清夜里起身,看见爹娘自尽,惊惧不已,她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不得已去找隔壁几户人家帮忙,但那些邻居只想抢她家的粮食,又不想做第一个明抢的强盗,于是说了几句场面话,想骗阿清把吃的拿出来。
他们告诉阿清,只要报酬给够了,他们会好好处理她爹娘的身后事,还会给她安排一个能够挣钱,不愁吃喝的去处。
那是城里最富丽堂皇之处,日日笙歌艳舞,热闹非凡,往来过客少不了穿金戴银,出手阔气的,她能在那里谋生,是天降的好运。
阿清虽然单纯,却不是傻子,有那么好的活儿他们为什么自己不做,要介绍给自己?
于是嘴上应下来,转头却慌张跑回家,抱着爹娘留给她的一些粮食钱财,趁着夜色一路奔逃,直到进了城。
宿家在这一片地段是实打实的“财主”,凡是城里百姓,都知道宿家名号,阿清也是歪打正着,挑着这户有钱人家的门倒下,第二天就被宿府的人捡了,恰好宿家小姐的两个贴身的婢子赎身归家,她便暂时顶替她们留在了宿府之中。
宿老爷为人很抠,做了二十几载的生意,还是一点银子舍不得多花,否则他也不会好心把阿清留下,不要钱又能干活儿,这么一个便宜送到面前了他能不占?
不占那是傻子!
阿清手勤脚快能吃苦,干起活来极为稳当,和周束不相上下,任谁见了都得感慨几声,这便宜占得好!
宿老爷得了手下的奉承心里高兴,自然放心把她安排在女儿身边,这样一直到今日,她在自己的事上从未出过差错。
宿微玉把阿清的经历细细捋了一遍,想起自己当初在既安界偷包子的时候,遇见宿云那样好心的人,也是把她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揪着,直到去了青宁洲也不敢松懈,日日勤奋练功,为的就是有口饭吃。
人到绝境就是如此,现在好不容易过上安稳一点的日子,也不怪她忧心。
阿清捂着脸又哭了几声,看宿微玉没什么反应,只好故作坚强擦去眼泪,回身默默干自己的活。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宿微面不改色,拉了拉搭在身上的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
隐约间,她感受到周束看来的目光,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炽热几分,大概是觉得自己太过凉薄,连身边的人都忍心丢出去,今日是他,明日是阿清,后日又不知道是谁。
宿微玉星眸微眯,照着周束的视线放肆看了回去。
她的心思一般人猜不透,恰好现在说不了话,也省去她解释的力气,明日之事今日说不清,昨日之事明日未必行,阿清很好,她不会亏待阿清,至于周束——
宿微玉暗暗忖量,这小子不是哑巴却胜似哑巴,心思比她还难猜,她必须要趁着这几天老头给她治病,套出他们的实力,才好为自己和阿清做下一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