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束就这么被宿微玉卖了。
她一点银子都没收,乐滋滋回到宿府,天亮第一件事就是把周束那些扫茅厕的家伙什儿扔给宿府其他的下人,并着一些碎银给他们当做去晦气的赏钱,那些人便什么也没问,乖乖拿了赏钱去了。
周束回到宿府之后一声不吭收拾行李,他不着急走,在宿微玉看来还是舍不得那茅厕,或者是嫌交接之事做的还不够隆重,思前想后,宿微玉叫来厨子,打算给他做一桌送别菜,以表示自己对他的情谊。
从前周束不能上桌,一直都是端个碗盛点菜靠在门口阴凉里吃,偶尔回自己房,还要担心自己能不能受得起这天大的恩情——宿府里那些喜欢对他冷脸的人解手路过他的屋子,总要在趴在窗上偷窥一阵,然后打着一副关照的模样,对着空气猛嗅一阵,笑嘻嘻问他:“哟,吃得可香?”
旁边就是茅厕,你说香不香?
周束受不了他们的“热情”,不得已躲在宿微玉院里求清净。
当牛做马几年,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这下明明要彻底摆脱那些时时刻刻逼到面前来的冷嘲热讽,永获自由之身,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买卖之事如果是两厢情愿——他的想法向来不重要,那么就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老头买了他,带着他去求仙问道,了却自己一桩心愿,宿微玉治好哑病,往后日子大好,就连府里也脱了他这么一个累赘,几乎所有人都得了好处,除了他。
白日天色晴好,等送行酒的功夫,周束靠在檐下柱子上,双目微阖,日光落在他身上,照得一身灰衣发白,连着脑袋上那揪乱糟糟的头发球儿也蒙上一层金光。
隔着柱子,宿微玉照旧卧在椅子里和一碗汤药斗智斗勇,有时气势刚起,睁眼一看那乌黑的汤水,立刻就漏了气,她吃不了苦东西,就着糖块喝也不行,周束听见她叹气声不断,便睁眼,起身端起药碗,道:“我喂你。”
这一句话好像是惊雷自天上砸下,惊得宿微玉从椅子里蹦起。
喂?那不行!她堂堂青宁洲掌门,喝个药竟然还要人喂!这说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不行!不行!
宿微玉一把夺过药碗,二话不说仰头将汤药喝尽,周束神色不变,冷漠得像个长手的石头,拿了几块糖送到宿微玉面前,却见她五官扭曲,手脚抽搐,仿佛要魂归西天,于是愣中回神,快速把糖块塞到她嘴里,生怕慢一步她真的会被苦死。
一块糖,宿微玉勉强回过一点神,但气还有点上不了。
第二块,她终于能发出一点声。
周束不言不语,半跪在台阶上,目光与宿微玉齐高,看着她吃一块,自己便拿起下一块递到她面前,两人皆是一声不吭,对面而视,这情景看着实在奇怪,尤其是周束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如同一汪死水,一眼看去望不出什么情绪。
宿微玉并不在意周束是何反应,她吃了一嘴糖屑儿,末了,伸出手,指了指周束腰间的旧荷包,周束眼中泛起涟漪,轻手摘下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方手帕,宿微玉见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个帕子,她要用来擦嘴。
“……”
周束递出帕子,宿微玉毫不犹豫接过,眼角弯弯,似在道谢。
又是这模样。
周束定了一瞬,见宿微玉用完帕子,轻轻丢在一边,自知不好要回,只好装作无事,借着身后的吵嚷声挪步退去。
西院的人又来要厨子,这一次被阿清拦在门口死活不让进,宿微玉吃完糖,顺完了气,目送周束回到自己的那块地,就听见阿清守在门口叫嚷:“别叫我阿清姑娘!也别叫我清奶奶,我没你这个不孝的孙子!今天谁都不许动我们的厨子!你敢踏进这里一步,小心我放狗咬你!”
来人问:“您这儿哪有狗?”
阿清露出一口银牙:“你管呢!我的牙口难道不比狗好使?”
来人于是撒泼:“就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人肯定还给你们!”
阿清气急,骂了句“滚”,说:“府里不缺厨子,你们就是看着老爷不在,故意欺负我们,等老爷回来,我叫他好好治你们!”
然后摔上门,长呼一口气,念道:“总算是硬气一回了,下次他们再来我也不怕!”
门外的人见她软硬不吃,踢了一脚门,随后骂骂咧咧离去。
宿微玉不禁鼓掌,谁料阿清一回头,眼泪又簌簌往下淌,她一言不发回到宿微玉身边,闷头将药碗碟子都收拾了,才抹了抹眼角,一抽一抽地出声:“小姐,束公子真的要走?”
原来是为周束的事伤心。
宿微玉想这边只有周束和阿清常伴在自己身边,现在听说周束要走,她失了个能听自己说话的伙伴,伤心在所难免,于是装作哀痛的模样点头承认,不想阿清得了她的肯定,哭得更加厉害,问她:“那小姐你有一天会不会也把我赶走?”
宿微玉安抚的动作瞬间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