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潇潇,天地静穆。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仍不见棠溪颜有醒来的迹象,而落在她眉毛上的雪,眼见凝成霜。
男子强行运力推入棠溪颜体内,势必要护住她将硬之躯一丝温度,闷哼一声,猝然一口鲜血喷吐出来。
另一道身影从玉树末梢踏雪而来,傅九方落身行跪在男子面前,“公子,棠溪姑娘她、死了。”
傅九方紧紧抱拳,实不想说出眼前实况,但天下大事未成分晓,他不能由公子枉顾性命。
男子闷疼一声,又一口鲜血喷吐出来,捂住心口的手掌压了压,好似捂不出心脉跳动。
心如死水,没了涟漪。
傅方九伸手去扶,男子将他伸来的手推开,攥指成拳,悲怆发笑,重重抹去嘴角上的血,手上带出一片血红,眼中也染起一片血红,“方九,谁让她死的?谁允许她死的?我日日夜夜看护,仅离开一日,她便要这样离去?”
双掌推出,身外雪暴譬如破竹,排山倒海,阵阵爆裂。
“公子!”傅方九惊恸失声,重重跪下身央求,“怪不得公子,《天下篇》有曰∶‘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公子何苦自责戕生,天下大事,皆观公子执辔。公子,请珍重身体!”
男子仰笑起身,痴癫般摇晃着身子,“茫茫天地茫茫道,蒹葭苍苍已凝霜。”抱起棠溪颜,纵身离去。
“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譬如为山,未成一篑……”
拨开万里云雾,山河烽火连天,一只鸿雁雪中衔书来。
傅方九取下信卷,飞身向男子追去,“公子,是唐河山庄密报。”
男子将怀中人抱回山洞,安放塌上,用软裯整整盖好,方起身接过信卷,缓缓展开:未崩于卫。
卫、邺、吴三国合围高,高亦未死,竟秘密潜入鹿鸣庄!
鹿鸣庄?卫国?
下一步棋:卫国!
寒风扬雪,他孤身站立山崖前,望着萧萧万物,远观流水近观山,择了块山石下的风水地,徒手凿出坟穴,含泪将人安入土。
闷哼一声,如肝肠寸断,听得见那一道道撕裂声,又一口鲜血喷吐出来。
“公子……”
傅方九上前搀扶,被男子重重推开,一抔土一抔魂,他亲手盖新。
黄土落下,男子重重倒在坟穴前。
*
高楼大厦覆盖的繁华地,寂静如死沉,唯有纵横穿梭的救护车风驰而出,风驰而往,证明间世尚还有一线生息延续。
“是三号网格员吗?我是锦园A区9号业主,我、需要、救助……”
“A09号业主您好,我是三号网格员,你最后一次测量体温是多少?”
“四十一、度……”
“我立刻、马上协调救护车,这个过程需要家属协助物理降温处理,你把电话给家属。”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一定、救我……”
夏语心昏倒在客厅的沙发前。
阳光,咚咚咚的叫门声,有人破窗跳进来,她被抬上担架,鼻腔有氧气插入,被送上救护车……
“夏女士,夏女士!”
好痒,鼻吼进东西了?
夏语心重新有意识的时候,鼻子很痒,闷声打了个喷嚏,身上的泥土跟着有震动。
是哪里?
身体似被千斤压着,有泥土的气息,是那种长年深埋在地下不见光的泥土味,带着潮湿,透着阴冷。
凭身体受重的感觉,好像只有两条小腿和半只脑袋在外面,是被埋了?
她想睁眼,睁不开,刚刚苏醒,意识混乱,体弱无力。
埋在泥土下的手在慢慢挪动,她在拧自己的大腿。
疼!
这种痛感很不明显,身体僵硬,一拧就麻舒舒的,但实实在在是与意识和感知连为一体的肉肉。
难道、没有死?被救活了?
脸上有东西落下,轻轻的,柔柔的,有些冰,像毛毛雨。
夏语心努力翻身,第一次没有成功,第二……第三次,第四次,她从坟穴里爬起,微微睁开眼,眼前白茫茫一片,刚刚经过漫长的黑暗,亮得刺眼,沉重的眼皮又无力垂下,伸手抓了抓,摸到全是冰冷刺骨的东西。
不是雨,十指连心,寸寸冷在心里,是雪!
忻城又下雪了。
十天前……
“妈妈,我们可以出去堆雪人吗?我们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
“快了……”
夏语心难过地趴在坟穴边,身下有一道坎,爬不出来。
她死了又活了,可四岁的儿子,她许他要一起堆雪人,打雪仗,许过他太多,最后却亲眼目送殡仪馆的车到隔离仓接走他,然后亲自排队取号送他进焚尸炉,最后只得小抔骨灰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