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来接我吗?”
“公子定会依言而行,姑娘保重!”
少女蓬头垢面,战战兢兢从侍从手中接过秘缄,在车舆内换上了侍从备来的韦弁服。
侍从玄甲铁骑,遁入雨夜。
正是仲冬暮晚,阴云如墨风雨交晦,街头巷尾,市贾农夫皆关门闭户,鲜见有人穿行其间,唯有三五个与少女先前一样衣着褴褛的叫花子躲在巷尾的狗窝前,悄悄目语相送。
“你们要好好活着,记得要找些生姜水喝,这是元郎中的话,如果你们找到元郎中,找到老叫花子,告诉他们,我会回来!”
驾!
车舆急急驶入雨夜,那一纸秘缄被颠落离手,“我的信笺,我的信笺!”
雨水落入丹墨晕染,被车轱辘碾上尘泥。
少女不顾其他跳下车,细细捧起,上面只一个“颜”字完好入眼。
“这是你的名字,棠溪颜。”
少年手里拿着石子,在河岸的青石板上教她识得了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呢?”
“君同。”
士兵踏着战靴鱼贯而来,手里的信笺被摇摇撞落,千足踏措,只剩泥泞。
棠溪颜仰面,三丈城门望穿眼底,她不得转身随军队离去。
八千士卒,解送上千灾民,连夜出城,赴洛水阴山。
何谓阴山,全城瘟疫爆发后,所染灾民及士卒屯歇之地,有去难复还,死者尸骨无骸。
方圆八百里,他国无一兵一卒敢来进犯。
传闻此病无药可医,染之毙命。
两年来,阴山反成了世外温柔里,但是一处死穴,故而为阴山,一步在阳间,一步已入地府。
营账外有人凄凄相求:“救我,我是城主派来在此施粥的,今日不小心已染上了顽疾……”
“走开走开,整个邑安城顽疾痼瘴,主子爷能救的自然是救了,救不了的,自有老天爷救。”中士拿着长枪,不耐烦地驱赶。
“我是城主夫人……”
“哈哈哈!且不论你是男是女,其一,这军中女子不得进入;其二,主子爷还未婚配,哪来夫人?其三,主子爷自有言明军律,倘若你真是那无名夫人,主子爷怎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其送进军中,还不速速滚开。”
“我……”
棠溪颜剩最后一口气,从白雪皑皑中爬起,身后长枪一推,身子又软软地跌落下去,小脸埋进冰雪里,直冷得刺骨。
中士朝她身上啐了口沫,满嘴揶揄,“你是城主夫人,我明日岂不成主子爷军师了!”
戴盔头的下士谏言,“算了,快死的人,也是可怜人。”朝远处的营帐招了招手,叫收尸队的人过来。
棠溪颜紧紧抓住地里的冰雪,想爬起来,身子僵硬发紧,无力动弹。
冷……
最后一缕意识散去,恰似有一缕阳光照来,洒落在甘棠树下,花雨纷纷,回眸深处水中央,有位少年垂命挣扎:“救我,我不会水,救我……”
收尸队的士兵过来,将人抬去扔在死人堆里。
三日不焚,尸体成山。
士兵说:“身子还热乎。”
“是啊,再这样死下去,邑安不用打仗,也完……”
话不及说完,劲风突起,士兵的盔头被重重一击,震得耳目眩晕。
一瞬间,天地如闭月遮星,疾风从后山呼啸过眸前,又一场雪暴漫天。
地面积雪一瞬间被一层一层揭起,轻如云烟袅袅,却重如铁菱飞卷,散乱纷纷,没个方向地四处飞扑,刺得人睁不开眼。
死人堆里少具尸体,完全没有人注意,此时已是乱作一团,士兵自顾不暇逃命似的往垣墙内的营帐中躲,被管制在营帐外感染了瘟疫的百姓,只能捧头鼠窜往垣墙外的草堆子下躲。
这场瘟疫从两年前一夜间爆发便扼制不竭,尤其春醒、秋枯、冬寒三时节,因瘟疫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雪落成冢,硬邦邦的,要到夜黑时分,收尸队的人统一运到山外集体焚烧坑埋,烧不尽的由财狼野豹饕餮。
幸而,她的身体尚存有一丝余温。
男子一袭白袍而来,狂风暴雪中飞纵掠过,从尸堆中抱走那具刚被扔下的尸体,踏过茫茫雪颠,纵身上跃,来无声去无痕。
长身玉立,男子落在背峰山下,身上的雪狐裘俨然未动,完好的护着怀中人儿。
她的脸瘦小如二指掌,纯洁无暇,落目间犹如白色之岭倨傲风霜盛开的雪莲,亦如男子玉质金相,却是苍白如土,面无人色。
男子眼底敛过一抹泪光,一瞬间散发出浊浊阴鸷,如那苍苔白露泠泠,阴冷得可怖。
两指探向棠溪颜鼻息,没有呼吸,又探向她颈脉,还是没有气息,男子盘膝坐下,掌中内力行云流转推出,输入进棠溪颜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