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见痕手肘搭在膝上,缓声道:“此局看似输赢不大,实则细细一瞧,对弈之人棋力却是高下立判。”
“先说这黑棋,整体稳重守成,布局老练,落子亦不失锋芒。只是……”箫见痕顿了顿。
皇帝:“只是?”
“只是这刀锋蒙尘,瞧着像是久居上位者,下惯了软棋,求稳太过,反而失了真正的锋锐利气。”箫见痕嘴角挂着点笑意,“反观白棋,自起手便招招引诱,步步紧逼,”他身子略往前倾了倾,似乎是想把这棋局看得更清楚些,“棋谚,‘勿近厚味’,我看她倒是不怕,以身作饵。赢是理所应当。”
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这一番话说完,皇帝面色隐现惊异,又不禁抬眼仔细打量自己这个亲侄子,“你看得倒是清楚。不过,朕似乎记得,你并不擅棋道。”
箫见痕摊手:“臣的确是在棋之一道上没什么灵根,只是家中尚且养了两个闲人,常能在耳旁说唠上几句。实在听得多了,自然也能分辨一些。”
“是吗?”皇帝将信将疑,“那不如你再来猜猜这执白之人?”
“执白之人?”
箫见痕眼底一闪,随即应声思考起来。他眉心微低,目光垂落棋盘,手指轻点在那至今尚未入口的吃食上。
默了好半晌,才开口:“瞧这行棋的路数,我想,这执白之人,应当是个,至灵至慧之人吧。”
不知为何,皇帝似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点叹息的味道,瞧他的眼神颇带一点探究。
“咱们宸王世子可甚少给出这样高的评价啊。”
而箫见痕很快又恢复了之前随意慵懒的姿态,眯着眼,语调闲散:“她当得起。”
“只端看这盘棋?”
“还不够么?”
萧见痕回得理所当然。
皇帝愣了一瞬,旋即笑开:“是啊。这执白之人的确灵气,是难得的天纵奇才。”
“只可惜,朕的供奉院里暂且是留不住她了。”
萧见痕笑意收敛:“既是人才,为何会留不住?”
这时,皇帝忽然直起身,抬手将棋盘打乱,两边颜色各自分开,回置棋盅。
语气深长:“这世上,原就不是任何事都是一个理字能说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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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值未时二刻,宋府重香阁内,宋一诺正端坐在里间床榻上。
隔着一层挂帘,两个婆子正在外头翻箱倒柜地拾掇。
映竹跟在她们身后,拾捡被胡乱丢置在地的衣物,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别翻了!这些都是姑娘贴身的东西!快别翻了!”
“映竹,你过来。”
一会儿,宋一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她们翻。”
“可是……!”映竹不服气,直身起来,对那两婆子怒目瞪视。
偏这婆子也不是吃素的,手上功夫不停,嘴里还起了阴阳调子:“姑娘也别怪我们,实在是家主吩咐了,要速速地请姑娘收拾出来,外头车马可都候着呢,若是迟了个一时半刻的,我们也但待不起啊!”
“就是!”另一个婆子又接上话,“如今家里为着姑娘的事儿闹得如此鸡犬不宁,连家主都被气得卧病在床。若在咱们这边儿再慢些,来日张大人的府眷门徒杀到府里来……哟哟哟!你说咱们这些人,浮萍一样的命,岂不是跟着遭殃吗?”
“你!……你们!……”
她们这话真是把宋一诺比作了丧门星,一点脸面也不留了。
映竹护主心切,被气得两眼发红,抬手直指二人:“你们这群没心肝的!姑娘得势时就争先恐后爬上来,生怕少分了一杯羹,如今,外头才生一点风浪,就如此迫不及待要把我们姑娘一脚踹开!你们……你们这算什么?简直狼心狗肺!”
谁知那婆子根本不吃她这一套,眉毛一瞪,当即挥手:“姑娘可甭拿这话来激我们!”
“什么叫‘才生一点风浪’?如今张畴大人死了!谁不知道,是宋家姑娘贪脸,让他老人家在大殿上失面于圣上,才酿成这样的惨剧!人家可是老任棋圣,棋院元老!圣上见了都要尊崇三分,她非要去跟人家斗!如今好了,闹个鱼死网破!”
“你说一个女子,不好好守在内宅,受主母教诲,偏跑出去跟人下棋!抛头露面!你瞧瞧你瞧瞧!如今连累合家受难!这就是恶果!”
“你这是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映竹再也听不下去,手中东西一抛,转眼就要扑上去与那婆子撕扯!
“你个臭丫头!你说什么?”
那婆子见她不客气,也是立马扔开手上东西,就把袖子一撸!
眼看两边气势汹汹,马上就要掐起来。
这时,里间身影一动,宋一诺终于掀了帘子出来。
“住手!”
她出声将几人呵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