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带着竹筒飞来窗前。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对方抱歉说前些时候忙于公事,无暇回信,又赞她的字好看。
桓锦好些时日不曾笑过,见他夸这一句,眉梢不禁一展。她的书法师从谢右军,其人门下只收了几个桓氏弟子,她虽擅诗赋作画,最引以为傲的却是这手丝毫不显闺阁气的字。
她差点就告诉他自己老师是谁,险险憋了回去。他养得起金雕,门第定然不低,可桓氏是门阀之首,万一他查出她在金陵桓家,怯于与她来往可如何是好?倒不如匿了名字来得自在。
说来也巧,远方那人也未透露自己姓名身世,一来二去,两人聊得甚为投机,到大雪纷飞时,金雕已往返五次,纸上的内容越来越多,话题也越来越广,到最后甚至谈起南北朝事,动辄洋洋几百言,字字珠玑。
日复一日,春去秋来,为父守孝期间,桓锦最高兴的事就是看见金雕携着竹筒从天而降。她将那些不能从女子口中说出的信念倾注在纸上,送给那个耐心听她说话的人,每每写完心惊胆战,怕这些世所不容的言论被旁人发现,又极渴盼他的回答。他眼界襟怀不同常人,字里行间掩不住一股强劲的朝气,桓锦猜测他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有时竟会在梦中看到他的身影,隐隐绰绰,笼在茫茫的一层雾气里,像一座伟岸的山——那便是岱宗烟雨了。
我不识君,君不识我。如此便好。
*
时光飞逝,武陵王已有三年不曾归邺城,此次回京,乃是相看皇帝给他指婚的一名贵女元氏。这三年间,云崇征战四方,声名赫赫,皇帝被迫服了软,对他礼待有加。
薄暮时分,云崇应酬完回到府馆,看见碧空之上一抹影子似流星划下。他唇角倏然一扬,万种烦恼霎时烟消云散。
侍从捂嘴道:“王爷见了那鸟,就跟见了宝贝似的——不对,天下的宝贝千千万万,信可只有一封!”
云崇笑骂:“多嘴。”
时值二月早春,园中凋敝枯败。云崇来不及更衣,倒出竹筒里的东西,这回却没有信,而是一枝三寸长的红梅。
是了,上次自己在信中说家中的梅花等到三月才能开,那人便记在心中。他朗笑出声,轻轻拈起梅枝,盛开的花盏艳如朝霞,每一朵都细致地浸了蜡。
敲门声骤起,原来是贺兰川回来复命。他逐一说罢,忽然瞅到桌上的花,拊掌奇道:“哟,谁家的女儿给殿下送这个?”
云崇一怔,却听贺兰川娓娓道:“老夫在梁国时,一到冬天,金陵的闺秀们就会斗梅花,用蜡存封,可长开不败,咱们这儿也是这样,上个月元家女郎送了半车蜡花去王府呢!”见主君难得露出茫然之色,直摇头:“殿下一直对儿女之事不上心。”
云崇哑然良久,心思飘忽地望着彤红的西天。那样的字迹太过清正,那样的才华万里挑一,那样的心性,是他平生所未见……女子怎会把诡谲朝局看得如此透彻?女子怎会如此了解沙场上的风波?她怎会与他毫无拘束地谈论世间的婚姻、命数、生与死、爱与恨?她怎会——
倘若那人真是女子呢?
此念一出,云崇紧紧握住梅花枝,双眸湛亮逼人:“先生在梁国,可曾见过才识远胜男儿的女子?”
“殿下此言差矣。”贺兰川不假思索道:“不仅是梁国,全天下的女儿,不知有多少才智高绝的,只不过困于深闺,无处施展罢了。”
云崇送走贺兰川,翻出所有通信,一封封地看,而后在房中枯坐半个时辰,直到月上柳梢。
他从未透露自己的身份,也没有问过那人是谁。对方谈及梁国甚为拘谨,他因此猜对方是个梁人,若得知他身在敌国,还是侵占边境的武陵王,只怕会不再与他往来。这三年,他不是没有疑惑,信越长,里头的情思就越加细腻,只是他挥笔酣畅之时,完全料不到千里之外与他高谈阔论的,能够是个女人——他知她秉性柔善,灵气逼人,年纪不大,眼光却独树一帜,可万万不敢想,也想不到。
云崇蘸了浓墨,试探地一字字落下,连推演沙盘都没有这样如履薄冰,写完后将自己腰间的玉佩夹入信纸。
金雕歪着头打量他,他抚着羽毛,轻叹:“可惜你不会说话。”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这日晴光方好,桓锦坐在院中晒太阳,收到了第二十四封信。甫一展开,一枚羊脂玉掉在膝头,在暖阳下发出融融金光。
她定睛看去,顿时暗叫不妙——
“投我以梅花,报之以琼琚。卿已知余三载,非卿所愿,余便不识卿。”
那笔锋不似往常洒脱清逸,峰回路转间带着一股细雨般的柔意,桓锦懊悔上次太过忘形,让他识破了身份,双颊慢慢红了。她拽了下金雕的翅膀,板着脸问:“是不是你成精,同你主子告密了?”
尺素研着墨,扑哧一笑:“女郎若不喜欢他,否认了就是,怪鸟作甚。”
桓锦嗔道:“我怕他不跟我像从前一般说话了……”话一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