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酒家众多,门中亦有常有百十分厅馆,因今日大内朝会,坊巷长夜无禁,较之往常更加繁盛。
眼前就是一家,可姜竹仪偏叫了马车,待三个人都坐稳当,她才唤车夫打马前去。
福华不解地问:“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
“镜水阁。”姜竹仪道,“曾经认识一个茶楼老板,原是卖画为生,如今除了经营茶楼,也经转些颜料卖,去那里碰碰运气。”
“客官,里面请。”
镜水茶楼近临汴河,灯烛荧煌,上下相照。几十茶妓聚于主廊槏面上,抚琴吟哦以待食客传唤。
双禄保管着金银,警惕地看着旁边的食客。福华替姜竹仪脱下风氅,掸去表面的雪尘。
茶博士进来倒茶,姜竹仪询问道:“冯易之先生可在?我有事想同他商量。”
一旁门童颔首:“东家前几日有事出门去了,昨日才传了信,今夜才能到家。小娘子在茶楼稍歇等候便是。”
福华死死盯着菜单,每一份贵的离谱,她扯扯姜竹仪的袖摆,小声道:“姑娘,这上头的菜忒贵,我们只是来买釉料的,不吃也无妨。”
姜竹仪却向小二道:“一壶七宝擂茶,三碗羊汤,两份杂煎打包。”
福华还欲再劝:“姑娘,可如今春韵堂已经……”
“托人办事,照顾生意,便是难免。”姜竹仪知道福华想说什么,“再者,今日大内朝会,节日应当庆祝。祖母先前也爱吃这里的饭菜,走时再给祖父祖母打包两份回去。”
待菜上齐,吃了片刻,冯易之回来了。他虽头冒风雪,仍不改风华。
小二将其引入雅座:“姜家小女如今怎有此雅致,来我茶楼做客?”
姜竹仪直奔主题:“小女此行不为其他,便是为釉彩色料而来。冯先生,如今可还卖釉彩?”
冯易之看着素衣的少女,想起前些日子姜家的死讯,竟然是真的,他叹口气,“如今由你接手春韵堂?”
姜竹仪颔首。她复问道:“冯先生如今怎转做起茶楼营生?”
冯易之叹口气:“画画是清贫行当,若非那些宫廷翰林画师,大都赚不了几个钱。”
“至于釉彩,可巧前些日子我进了批西域丹青货,”冯易之道,“你若想要,我便命人去库中取。”
“小女在此谢过先生了。”
姜竹仪给双禄眼神示意,双禄立刻将钱交于冯易之一旁的杂头手中。
杂头正要接,却被姜竹仪打断:“等等,烦请冯先生用印章作卷画押。”
冯易之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她愈发像她父亲了,从前她父亲也是,每次易货都必要画押,故此也未从欠过别人的账。
冯易之点头,“也好。”
此时外面一阵骚动,冯易之道:“姑娘稍候。”说罢走向隔壁。
这时一个男人也被推进了隔壁雅间。
隔着一扇推拉式的屏风,姜竹仪覆在瓷杯檐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茶楼的门做的是套间样式,若不遮上帘子,还是隔着缝隙,还是能隐约瞧见外面的。
那双手被绑的竟是个男子。他双手向后被捆在凳子上,虽眼睛痛苦地紧闭,但能看出是个异常好看的美男子。
他身形颀长,衣襟微微敞开,胸前所负笈囊中存着几卷画稿,只可惜,画稿因沾了雪沫,屋内犹如暖阳春,雪粒消融,已经湿了大片。
“他是……”姜竹仪不禁开口,她依稀记得自己曾见过这男子。
那是两年前的春日,为了给刚及笄的姜竹仪选夫郎,姜父姜修在瓷行前摆设砚台,若在白瓷盘上作画一幅,便可取走一块瓷笔架。
当时正值画举,祁朝不仅开设文武二试,还在乡试过关的举子中另开一试,以画入考,如此一来,便不会埋没一些画院人才。
故此姜修此举,实则与榜下捉婿是同样的道理。
姜竹仪倒是未曾想过自己的亲事。她坐在窗边,看着屋外热闹。
几名赶考的青年举子并肩而行,其中一人叫着身边青年的名字:“容檀,眼前就是皇城根下了,你谢师几年,画技可是生疏了?不若在前面那家瓷行,试试手?”
这俨然是激将法,但对容檀并不起作用。果然一会便听另外几名说:“容兄爱惜羽毛,罢了罢了。”
此时却见几个壮汉过来,一通乱画,完毕竟还满街炫耀自己的画作,其中一人甚至贴到了容檀的眼前。
他目光骤然冷了下来,没说话,只回头走到姜修面前:“店家,劳烦给笔。”
坐在后面的姜竹仪忍不住偷偷笑了。
印着画作的华美瓷器在光芒下灼灼闪光,画与瓷浑然一体,如同天作之合。
“如他们那般乱画,不过是辱没画作。”容檀负气说道,那眉间的疏冷倨傲,藏着却是对自己绝对自信的少年狂气。
那日竹苑后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