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虽是一介贬官,但带你去见本地刺史并重责的能力还是有的。”
她不知的是,简忱犹豫并非是害怕责罚,而是另有担忧。他神色一会纠结苦恼,一会又于心不忍,愣是来回转变成了万花筒。
秦筱吟观神色变化,踏着清脆的步履声在他面前单膝下跪,掐下巴逼人直视自己,逃不开躲不掉。
“说。”
“……”简忱对上她的视线,也不躲,“这些女婴全是从内陆偷渡过来的。商贩们打着货物运输的名号,将她们揉成一团,塞进脏兮兮、瘦瘪瘪的船舱里运到琼州,企图贩卖。”
“本家简氏,世代驻居琼州,乃是此地唯一一个富饶的世家。见女婴们可怜,于心不忍便劫了货源,私养在连沧府。”
秦筱吟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怪不得这府邸占地面积广阔,原来生口不少。
秦筱吟:“你私养她们,有没有行过犯法之事?”
“您放心,并没有。”简忱回答从善如流,“奶娘是琼州本地一些耕不了田,丧父失子的寡妇,无法生计,我便召她们入府照顾女婴。”
“待孩童长大,既可以留在简府做工领钱住个天长日久,也可以选择离开此地,自寻出路。从未逼迫,更从未二次倒卖。”
秦筱吟回身查探还在哭啼不止的女婴们,发现她们除了衣衫破烂,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身上并没有伤。
她暗松了一口气,同时疑云上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女婴被偷渡过来?!”
新律法明令禁止,结果还是有人顶风作案?!
简忱再一次缄默不言,这次的沉默比几分钟前更长。他思考许久,也思考不出怎么样的说辞更妥帖:“几年前,朝廷实行户籍改革,下令凡是家中新育女婴者,严禁扔街乱抛、暗地杀害、亦或青楼买卖。衙门一旦抓获,家中长老律斩不赦。”
此禁令,正是秦筱吟手笔之一。
“此条律法的出发点是好的,自古以来世人为劳动力,偏爱男婴,倒苦了女儿们。”简忱的声音在喧闹哭啼的背景里,如一汪清泉水,彻明透亮,“但律斩不赦的禁令威慑力太强,中央至地方又不敢懈怠,执行效度可观。”
“这样一来,许多卑贱之民实在吃不起饭养不起孩子,又不想白送性命,无奈之下病急乱投医,寻到了来往琼州的商贩们,进行私下赎买交易。”
“琼州本就偏僻,灰暗多生之地。官吏们不愿管,也管不了,自然……日久酿祸。”
听到此,一桶冷水从秦筱吟头顶淋漓浇下。愈是听简忱说,她愈是手脚冰凉的厉害,绝不仅是寒风肆虐的原因。
她听懂了——
户籍改革用力过猛,导致贫民铤而走险,反倒害了许多新生儿。
以往女婴们被送青楼,也是个衣食有保障之所,被送往大户人家做丫鬟的更不必说,主子一旦发达,那也是跟着平步青云一生的。
她本意是想给她们一条自由之路,不料弄巧成拙,反将她们送往琼州地狱。
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像简忱说的,官吏不敢管。朝廷牢狱里逃出来的恶人,律法制不住的魔鬼,基本都在这里。
倘若没有简忱大发慈悲的收留,恐怕……
当年的户籍改革,就被朝廷众人反对过。有人驳斥过于激烈,一杆子打死;也有人谏言,希望秦筱吟徐徐图之的。
但她都没听,不为别的,为的就是真心谏言者少,歹心下石者多。
而今安承顺列她罪状,其中一条便是此律法。
但在连沧府的大门未打开前,秦筱吟根本不知此事,她瞧着连年上报的婴孩平安消息,还以为做了善事。
她被蒙在鼓里,安承顺又是怎知此祸的?那些胆大妄为的商贩,琼州官吏管不住,内陆的也管不住吗?!
究竟是管不住,还是受了某人的指令不敢管。
秦筱吟脸色愈来愈黑,恰好奶娘们裹着被褥回来了,撞开门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淡淡一瞥简忱,再度开口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嘴不是嘴,音不是音:“你起来吧。”
简忱边起身边观她落寞的神色,料到必是自责了。他突然扯起秦筱吟的衣袖,拉着人跑到矮榻之间,夺过奶娘们的被褥,大手一甩往孩童们身上盖去。
“咯咯咯……”
孩子们被他夸大的肢体动作逗得发笑,把头蒙在从天而降的被褥里,张开双臂手舞足蹈。
一时间欢快起来。
“……别乱扯。”秦筱吟抽回衣袖,别开了脸。
简忱权当没注意到她的别扭,指着秦筱吟冲女孩们喊道:“看!崭新的漂亮大姐姐!哥哥从大魔王嘴里抢回来的,她现在还害怕着呢,你们别躲在被褥里装鬼吓她呀。”
“你……!”秦筱吟瞪他一眼。手被一个不足两岁的女孩抓住,甜糯糯问姐姐冷不冷,还将她五指裹被子里,捂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