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着宽宽的同色刺绣腰带,佩戴蜜合色幞头,国字脸面,身量昂藏,他不动声色扫一眼屋内诸人,在元娘面上多停了一瞬,背着手问道:“哪个是李运海,现有人告你私杀耕牛,快去与我见官。”
李二伯认得是本乡的户长,名唤吴恒的,乃唱了个喏问:“吴爷请了,这是怎么回事,可说与我们听听?”
吴恒敬他是有名的村老,日常收税纳丁等事多承他们搭手帮忙,也行礼回道:“李老爹,我今已抓着郑屠宰杀耕牛,送了他见官,他吃不住打,供了牌坊村李运海是个主犯,支使他人偷牛、杀牛,做成卤食卖与周围乡亲。老爹且莫掺和。”
吓得李二伯缩在一旁,几个癞子也不敢啧声了,众壮丁见人指认,便上前扭了李运海向外去,门上围着的村人又忽喇喇跟着散了。
这边李运海被抓走,李二伯缓了缓神说:“运河且听我一句劝,运海与顾家有契,她家良田上不经上报种不得苗木,现摆着这么个现成的不是,藏都藏不住,可不敢逼她们孤儿寡妇去报官。依我说,倒是如常缴了租,再把地退了吧。不然宰杀耕牛、乱用耕地,这是罪上加罪。”
李运河只得代他兄弟退了租,苗木也作价折给了元娘,他这里寻法救人去了。
元娘隔天又去了一趟宝应县,衙门里报备了因她家无男丁耕种,十五亩良田均可改种苗木,终于揭过此事。
东嫂子因亲历了此事兴奋不已,天天与人凑在一起说话,说的都是顾家小娘子如何了得,巧借律条吓退李运海,顾家时鸣丫头如何了得,举手劈倒金大龙等事。
村里谣言一时又变,有的说顾家小娘子心思狠辣,勾着户长治了李运海;有的说顾家母女手段了得,刚与县里李蔚家断了亲,又傍上个吴恒,还搓弄着李二伯替她们出头。十个里有八个说的都不算好话。
元娘对这些通不理会,还在想那日之事,户长怎来得这么巧?
户长管的是十里八村税赋、壮丁、政令等事,宰杀耕牛的事他自然管得,只是一下管到李运海身上,巧得过了。虽然他那日说的是先抓了郑屠,因他首告来抓共犯,那郑屠又是何时抓的呢?怎么倒瞒得密不透风。
怨不得她如此想,这两件事原就是一件事。那带人来的户长吴恒,正是城里鱼头巷中与凤霞私会之人。
凤霞那日要他想个法子,指一事将李家兄弟拿办了。他倒是守诺,随意一想就有了主意,只是没料到顾娘子本人也已盘算妥当,他便是不去她也料理得清,倒是暗赞顾娘子了得,又寻思凤霞倒是会看人。
待这里事了,他仍仗着出了力替凤霞办事去邀功,凤霞也说他办得妥当,密密稠稠地谢了他。其间细节不好赘述。
元娘因疑心此事有凤霞之功,便叫了时鸣来吩咐:“你去南头金家与凤霞姐姐约一约,后日我请她西边山上登高赏花去。她若没空,你就说‘我家娘子说了,要谢过吴爷那日之恩,只问您来不来’。”
凤霞听了她的话笑道:“你家娘子已悟着了。她若不怕与我交往人家讲闲话,便再会一会又怎样。好孩子,你回去告诉她,我必赴约的。”
第三日午后,两人果然在西山相会。
这西山上也有个小寺,叫做空杏寺,只一个大殿四个配殿,破败陈旧,只供得周围两三个村子的人朝拜。
凤霞很有兴致,拉着元娘进殿拜了,又捧了签筒来掷签子。只见她先虔心祷告了一番,掷出一支签来,便捡起来去换签文。解签的老和尚替她找出签文来,问她是否需要解签,只需再加十个钱,凤霞笑道:“我们自己识得字,并不用解。”
去细看那签文时,见上面写着“第四签,玉莲会十朋。中中。诗曰菱花镜破复重圆,女再求夫男再婚,自此门闾重改换,更添福棱与儿孙。”再一扫后面解文中有“婚姻,成”字样,顿时喜出望外,紧紧握了那签文,站在殿门外出了一会子神,复将签文小心折好,放入袖中隐囊。
三人沿石阶行至半途,恰与一群妇人正面迎上,却是牌坊村中常在一处站街闲聊的几个人。
凤霞扭了头抬着脸只管向前走,元娘却用力拉紧她的手停下来,笑着与她们寒喧,她们也热情应了,走远了自是交头接耳议论起来“顾家小娘子与那小娼妇怎走在一起”, “看人观其友,那也是个厉害的”……一厢说一厢走远了。
这里元娘与凤霞继续向上走去,凤霞斜了眼看她,问道:“人言可畏,你当真不怕?”
元娘道:“怕的。谣言铄骨,我怎么不怕,你没觉察我的手心都汗湿了。”
见凤霞瞪圆了眼睛,她又说道:“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并不敢轻信谣言。再者……”她咬着唇轻轻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倘若你害不着人家正经夫妻,外人何必置喙,所以更该坦坦荡荡,没什么好避的。如此一想,又不怕了。”
凤霞心下甚为感动,元娘还如小时候站在她身边,可见其真心了,她缓缓问到:“若我,妨害了人家正经夫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