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微微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她。
凤霞转而先问元娘:“恒郎之事你是如何猜到的?”
元娘答她:“他那日抓人,去得忒巧了些,且当时看我的神情有几分审度之意,我便留了心——我于体察人意上有些天赋。所以就叫时鸣去诈一诈姐姐。”说着促狭地笑了。
凤霞笑道:“倒是叫你诓了。我与他的事,连我爹娘也只影影绰绰知道一星半点儿,也不是甚光彩的事。当日我被前面那家的大房娘子逼勒,欲将我卖了。我伺候老的两三年,连他生意上的事都料理得,倒叫人提脚卖了我,岂不成个笑话儿。因此便找人帮忙想辙,因当日生意上认识了一些公人,其中恒郎是个有心的,听了我的事后倒肯帮忙,不知他用了哪条律法,竟跑前跑后替我争了个两头大的身份,不算妾的,她便卖不得我了。自此我便与恒郎一处了。有他照拂,我爹也不大催我嫁人,我便这样混着。”
“那……那……能长久么?他可有正头娘子?
凤霞叹道:“我自是想长长久久的,也得看老天给不给我这福份。他父母在时已经与他娶了娘子,只是那妇人自前年小产后身子渐次弱了下去,精神头儿也没了,是个下世的光景——他当日就是这样哄了我上手儿,说两三年里定能娶了我——我如今竟只能看老天是否要收了那妇人。”说罢径自出神,手里紧紧攥着袖中隐囊,想着那签语,心里一时像炭火烧,一时又像冷水浇。
元娘想到她问“若妨害了人家正经夫妻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她。
将一个女人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生死之上,这超出了元娘以往的认知。
要说凤霞自是可怜,有那样一个等着吃她骨嚼她肉的老爹,只好攀着吴恒;可那妇人不是更可怜,为了给男人生孩子伤了身,还得不到真心。至于吴恒,说他无情,他又顾着他娘子,并已对凤霞言明,若说他有情,竟是两头儿皆负了。
她张口想劝凤霞离了吴恒,又觉得交浅言深,她无能给凤霞谋个出路,便不能随意去劝。
两人沿着石阶默默行至山顶,在观景亭中坐了。
此时日己西斜,阳光从亭子正西照进来洒在石桌上,将她二人的影子在地上拉长,亭外是深深的山谷和绵延的群峰,山谷中那绿的、黄的、红的叶子在斜阳下像披了一层金,越发幽深寂静,风来的时候黄叶飘零,落入漫山遍野的枯草中去了。
山寺内的钟声隐隐传来,元娘若有所思地笑道:“你看这山,不管四时风景如何,它总是那么安安静静立着,大约百年前、百年后它也是这么个样子。人与这山比起来真的渺小多了。”
“是,人生苦短。”
“既然人生这么短,不比草木一春又一春绵绵不绝,岂不更该活得恣意些——我寻思,姐姐还是早日决断吧,别陷在里头。”
凤霞戳戳她的脸说:“这么个水当当小娘子,说起老和尚的话来。”
元娘笑道:“姐姐错了,我们春日赏花,夏日戏水,秋天登高,到了冬日又该围炉饮酒赏雪品红梅,红尘多少乐事,哪里配当和尚。”
凤霞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管怎样,先谢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