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清脸不红心不跳地,轻易就将谎言与她和盘托出,却引得初华愣了神。
她想如果章长清昨天就告诉她这次是要为程鹤清做翻译,她确实不敢保证自己会立马同意。
不是不愿见他,只是太久没见到,再见面时总会忐忑。
害怕他像从前一样,又害怕他与从前不一样。但即使现在见了面,到底一样不一样,她也说不清。
现在的他举手投足依旧有着做名角时的矜贵,说话同以前一样温和,却又多了几分当商人后的稳重,与她说话,总是点到为止,剩下的,全要自己揣摩。
她又想也许他以前就是这样,只是那时自己还不懂得察言观色而已。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他们到达了京都车站。
此时车站里已经有许多乘客在等候,售票员同他们说去往大阪的火车延迟了,大约还需要等两个小时。
“我就在这里等好了。”初华回头同他说。
程鹤清“哦”了一声,随后说:“我也正好要去大阪。”
见她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要去见章先生,你不是写过一封信给我?”
初华这才想起来那桩要紧的事,忙说:“你一直不给我回信,我还以为信寄丢了。”
“殊音现在的丈夫是一位很有名的律师,收到你的信后,我就联系了他们,眼下他们应该在从美国开往日本的船上。”
她分外惊讶:“他们要来日本?”
“殊音当年在欧洲求学时,曾受过章先生的教诲,她很愿意帮这个帮。”
时候还早,买好车票后,他们坐在候车室最后一排的位置上等候发车。
窗外呼啸的风雪似乎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在窗台上堆起了厚厚的一层。
初华摘下手套,放在膝上,同程鹤清细讲起章长清的事:“他本来,是想要我出面指证他偷窃了商科大学的机密文件,但我不愿意这样做,他这样的大学者,不能以一个罪人身份离开日本。”
“于是你就想了上国际法庭的方法?”
初华点点头:“日本学校的规定霸道至极,往小了说是压榨职工,往大了说是在歧视中国人。”
程鹤清若有所思,他微微侧着头,眼神落在她的手上。细白的手腕从和服的袖口里伸出来,纤如嫩荑的手指交握于膝上,因为天冷而有些许发红,手底下是一副洁白的手套,与窗外飞舞的雪色共衬。
芝芝同他在信中提过,地震时她的掌心受过伤,至今还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程、程先生?”
听到初华在轻唤自己,程鹤清回过神来,抱歉地说:“刚刚在想旁的事,你说什么?”
她将膝上的手套往掌心拢了拢:“我想问,这件案子胜诉的几率大吗?之前我问过日本的律师,他们都不太看好。”
“如果是以前,胜诉几率确实不大。”他在国内查过相关案宗,此前有个中国留学生与老师签订了类似的合同,在日本投诉后无果,只得在东南亚辗转漂泊了好多年才终于回国。
但他话锋一转,又说了一句给了她希望的话:“现在因为地震日本经济遭到重创,他们更依赖美国这样的大国,也许会震慑于章先生的美国国籍,而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
但愿如此。
初华垂下目光,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说到这场地震,程鹤清还有许多事想问她。
当时知道地震的消息时他正在处理重庆的面厂,好不容易托人买到了去往日本的票,在登船的前一天收到了从北京转寄过来的电报,短短七个字,不提自己名姓,程鹤清却知道那是她。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东京,电报中只提到芝芝和小湘,发电报的人近况如何,他迫切想要知道。
后来他又收到芝芝来信,才只知道那次地震是初华与渡边凉去震中找的她与小湘,在受灾严重的千叶县将他们带回了东京安全的地方,为此他们俩都吃了不少苦,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芝芝在来信里总是不肯交代清楚,东一件事西一件事,各个都只说一半。前一张纸写了地震的事,后一张纸又说初华留在了东京的工藤家,但地震遇见了怎样的凶险,初华去工藤家又是做什么,她不说清楚,全教他自己猜。她从小就有这样的毛病,挨了国文老师不少罚还是不长记性。
眼下,他已来了日本,与她并肩坐着,可外头风雪太重,屋内湿气太深,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四年了,她对自己已变得生分许多,口中喊的是程先生,手连碰也不愿意碰自己。
“从京都开往大阪的火车马上到站……”
广播里,播音员甜美的声音徐徐传出,身边等候的乘客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上车。
初华收拾东西站起了身,提醒身边的程鹤清说:“我们的位置靠前,要早点进去。”
他应言起身。
走出了尚可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