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顾淮湘过来把芝芝接去了学校。
芝芝临走前同初华打招呼,她下午要回来这里,想让初华陪她去一趟邮局。
初华答应了下来,又从衣帽架上拿下围巾给她戴上,芝芝昨日来时只穿了一件薄棉袄,今早大阪又飘了点雪花,单薄的衣服怕是挡不住此刻入骨的寒意。
“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芝芝眨巴着眼睛望着她,“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孩儿,我从小就羡慕顾淮湘有三个姐姐疼。”
一旁的渡边凉正坐在门口低头擦拭面具,回头看了眼她们,说:“她可以做你姐姐,但是你得要给钱。”
芝芝朝他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出门坐上了顾淮湘的自行车,回头向他们挥手告别。
初华凝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感叹道:“十五六岁的年纪,真的做什么都觉得美好。”
渡边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沉默了会儿说:“你不过也才二十岁。”
“人就是从二十岁开始老的。”
初华想起某一本看过的书上有这样的观点。
她转身进屋准备收拾好房间去书店,却发现芝芝昨晚写的那封家书落在了茶几桌上。
她跪坐在桌边,将她的家书摺好塞进信封里,蓦然看到信封上的收件人处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程季怀。
与程鹤清在北京程家时所用的名字一模一样。
她的手拿着信封僵在半空,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名字,一笔一划,像是有刺在心头扎过。
也许只是同名同姓,她想,将信放回了桌子上,站起身没走几步,又忽然顿下了脚步。
那年在林府,她见过一个叫“芝芝”的小姑娘。
程鹤清是她四哥。
外头的渡边凉敲门告诉她自己要去出版社一趟,问她有没有要进的新书。
初华恍然如梦初醒,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早已整理好的书单,打开门递给了他。
渡边凉看她的脸色有些不好,问她怎么了。
她解释:“我有点累,你等会路过书店的时候把‘暂时歇业’的告示牌挂出来吧,我想休息一上午。”
渡边凉建议她:“这两年你一次也没有休息过,这次不如直接休息半个月,我们去长崎待一段时间,那里的天气很暖和。”
初华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她垂下眉眼,拉上了房门。
初华坐在房中,隔着障子纸糊的窗户,她看到门外渡边凉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
外头的雪花已经散了,有薄薄的日光穿过浓云投射下来,再经过窗纸的过滤,最后能留在房间地板上的只剩下寥寥微光。
她微微倾身将手放在了熹微的阳光下,却感受不到半点微暖。
那是不属于她的光。
初华转眸望着那封家书,正安静地被放在桌上,薄薄的几张纸,因为那个名字,仿佛有千斤重一般,压在她的心上。
芝芝是程鹤清的妹妹,而程鹤清就是要讨她译稿的那个四哥。
她想他应该一早就知道了“孟小姐”是自己,所以才会说要来见她,才会想要两篇自己的译稿。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明明已经决然分手,已经永隔两地,却还要这样借他人来与自己有联系。
更何况现在的他已不是当年梨园台上风华绝代的程鹤清,他已有了家室,是北京城的程季怀。
既已物是人非,那便事事休已。
初华起身从柜子深处拿出了那个被压在层层被褥下的铁盒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打开它了,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了一些锈迹,打开颇费些力气。
里头的东西还是原来那几样。
泛黄到字迹模糊的婚笺,自从知道他结婚后就再也没戴过的戒指,渡边凉做的樱花书签,和她送给渡边凉的玉兰花刀穗。
还有那张被她小心翼翼包起来的相片。
那是她唯一的照片,也是与他唯一的合照,她有时候会庆幸那时候在船上遇见了柳先生夫妇,得以拿到了这张照片,能让她以后老到记性不好的时候还记得他的模样。
初华拿起手帕,只是这次她的指尖停在手帕上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翻开它。
她将东西都放回到盒子里,将盒子又送到了衣柜里永远见不着光的深处,然后拿起桌上的家书,离开家门去了书店。
今天天气不好,书店亦是冷冷清清。
初华坐在柜台后看着夏目先生的小说,讲的是一对被世人唾弃、被家族抛弃的夫妇,在不见天日的房子中隐居的故事。时有时无的阳光无声地擦过书页,在窗户的障子纸上蹁跹。
在她还没注意到的时候,芝芝已经在学校报完道来了书店,一蹦一跳地跑到了柜台前。
初华从书中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