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云端的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瞬间踏实了下来,好像又恢复了过去那头脑清醒、能够条理清晰规划出一周行程的样子——虽然他这行程也只是去见见他散落在Y省各处的同学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陆煦总觉得父亲比春节那会儿老了几岁,而且好像忽然对其他事情失去了兴趣,每天心无旁骛地就是他的病人、手术和各种讲座。他都在家当了3天的米虫,父亲仿佛才注意到他这号人物似的问道:“在C城的工作不要紧吗?”
陆煦点了点头,诚实道:“嗯,辞掉了。”他说完其实还有点心虚,所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用余光扫了一眼父亲的表情。
但父亲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一副“知道了”的样子。
其实陆煦不太懂。他最近为了给自己脱敏,几乎对遇到的每个朋友都会坦然自己辞职的事情。朋友们的反应比较类似,连詹华榆都惊掉了下巴似的问他:“你……真舍得啊,天价薪酬都还没领到吧?”但只有两个人的反应例外——方歆和父亲。因为实际上,他们没什么反应。但如果一定要仔细观察的话,他们像是对他辞职这件事松了口气的样子。
为了从父亲脸上欣赏到大吃一惊然后对他失望透顶的样子,陆煦又火上浇油似地补充道:“所以,我想再从您这里拿点钱付房租。”
但显然,父亲对他的预期也不怎么高,竟然很随意地挥了挥手:“卡的位置和密码你都知道,要转多少你自己看,别委屈了自己。”
陆煦有点无奈,确信不能从父亲脸上看到什么异常表情了:“爸,我和您开玩笑呢。工作辞了可以再找,您别担心。”
大概他过于直白地说出来父亲的心事让这不苟言笑的老医生不好意思了,父亲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老生常谈了起来:“我担心你什么?说做什么偏不做什么,路给你铺好了你不走,现在头破血流地又要跑回来和我哭穷……”
父亲在损他这方面格外有一套,况且这不满从他高中文理分科开始就初见端倪,高考、选专业、找工作……他的每一次选择都跳在了父亲意想不到的位置,所以陆煦每次听父亲的指责都宛如看到了一个新的区块链,让他有点头痛。
还好,很快就有电话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陆煦连忙抬了个手示意批判暂停,然后便跑去阳台接起这个朋友的电话。看到来电显示他就知道,是他要的答案出现了。
“陆煦,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戚烨霖还是喜欢故弄玄虚,只是他说完才意识到这话题不适合玩笑,所以没再让他做出什么“先听哪一个”的选择,而是依次给出了答案:“我找到了你母亲的墓地,地址已经传给你了,你随时过来。”
好消息听完了,那么接下来是坏消息:“秦家人没什么要叮嘱的,如果有的话,大概就是希望你不要一时冲动地把隔壁秦栋的坟刨了。毕竟他是那起车祸的驾驶员。”
“秦栋……”陆煦嘟囔了一声,算是第一次知道了“秦叔叔”的真名,却是在这样的语境下,“原来他也……”
电话那头没理他的感叹,只是很快说起了第三个消息。“而且,他们应该还挺希望你来的。”戚烨霖的声音罕见的严肃,很快揭晓了附加题的谜面和答案,“因为他们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秦羽的监护人,应该算是你的妹妹。”
“妹妹?”陆煦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这个更加陌生的称呼,却仿佛一瞬间被醍醐灌顶。这些年他执着要问母亲的事情,猝不及防地就有了答案。
“所以,要来多管闲事吗?”戚烨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讽刺,大概已经在这几天帮他联系遗属的过程中体尝到了一点人情冷暖。不过,他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发问有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意味,所以连忙又补充道:“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们这边也在给小姑娘联系福利机构。而且她已经12岁了,可以自理的话,或许也能办个社区监护,我多关注点儿就是了。”
十二岁,十二年。连时间都这么恰到好处。陆煦冷哼了一声,无话可说。
戚烨霖大概从他这一言不发的情绪里得到了答案,给了他个台阶:“陆煦,你当我没说过后面的事吧。”
说实话,陆煦也很想装作自己没听到。因为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然想轻飘飘地对朋友说上句:“嗯,我现在自身难保,没办法去顾忌什么妹妹”——这一方面的确是事实,另一方面,也出于一点点对母亲的怨怼。但是,他忍住了这阵冲动,就像方歆曾经评价他的那样,很伪善地答道:“烨霖,你给我点时间,我安排一下。”
电话被挂断了许久,陆煦却始终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盯着远方发呆,直到胳膊酸痛难忍,他才缓缓把胳膊放了下来。
所以,他当年察觉到的事情就是真相,他不用再补全什么“其实”来为母亲开脱了。捉迷藏游戏谁输谁赢都不重要,因为没有什么“其实妈妈也不想和你分开”或者是“其实妈妈也爱你”,只有母亲先是选择了这个叫秦栋的男人然后放弃了父亲,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