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选择了这个叫秦羽的孩子然后放弃了他。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余地。
“people face trade-off (人们面临利弊权衡)。”这是陆煦刚上大学时翻开微观经济学课本读到的第一句话。稀缺的资源和无限的欲望是经济学大厦的根基,所以人们永远都要通过理性计算在A与B之间做出最优的选择,没那么多随心所欲。
从那一刻开始,陆煦确信自己永远也无法喜欢上经济学。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那个被放弃的选项B。而且,作为一个不甘心的选项B,他总觉得应该存在一些时刻,是要根据人本心的善与恶来行动的,无关什么经济计算。
比如,快一个月前,他冲动辞职的那一刻;再比如,现在。
所以,他在“安排”了一个多星期,征求了所有人的意见之后孤注一掷地坐上了通往岚县的火车。因为那里才是他的家。
戚烨霖说秦羽12岁,可陆煦总觉得她又瘦又小,缩在朋友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戚烨霖指了指他的方向又轻声说了几句话,小朋友才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然后蹒跚而来,但是却只停在了安全距离便不肯再上前一步,抬着头反复打量了他几眼,好像小动物在确认气味。
在同小朋友对视的瞬间,陆煦感觉自己好像在照镜子。和他形状相似的眼睛里有很深的悲伤,有一点点困惑和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安——一种找不到自己是谁,甚至连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不安。他这一个月都是这么过来的,看上去小朋友也是如此。
心脏剧烈地抽动了几下,陆煦微微蹲下身子尽量扯出了一个微笑:“秦羽你好,我叫陆煦,是妈妈的孩子,你的哥哥。”
大概他刚刚提到了妈妈,戳到了她的伤心事,小朋友的鼻子皱了起来,眼睛也有点湿润。陆煦又把身子蹲得更低,伸出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不哭,哥哥之前有点迷路,现在你能带我回家吗?”
他从来没有和同自己年龄差距如此大的小朋友讲话,不知道是不是遣词造句过于幼稚还是怎么样,小朋友的表情有点怪,警惕地转过头像是在询问戚烨霖的意见,被点了头之后才从兜里掏出了钥匙,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带路。
不算很远的路,小朋友却始终沉默着没有话讲,陆煦跟在她身后,看着越发熟悉的景色却有点百感交集。
原来,母亲没有搬家,十二年来,这扇不会为他打开的门背后是他们温馨和睦的一家人,不会有一个月才能回家3天的父亲,不会有因为孤单而以泪洗面的母亲,不会有看到了却装没看到、想问却问不出口、什么也做不了只知道自己默默赌气的儿子……
秦羽打开了房门,率先走了进去打开了灯。看陆煦站在屋外没动,倒也没有着急或者不高兴,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搭上了第一句话:“要进来吗?”像是对他的邀请,也像是早就知道他不会进来的一个反诘。
陆煦站在和十二年前同样的位置,望着屋内的陈设。恍惚中,感觉这里还是之前离开家时的样子,而且这景象好像忽然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关于母亲的那欲言又止的“其实……”,一切都在父母离婚那天的夏夜便有迹可循。
之前,母亲在把他当做大人一样沟通这件事的时候就说过:“宝贝,其实爸爸很爱很爱我们,所以不想用爱绑住我们。”同时,母亲也说过:“而且,抱歉,虽然妈妈也很爱很爱你。但是妈妈不想用这份爱来绑住自己。”
所以,陆煦从小就知道,爱是这世界上最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但也是偶尔会沉重地压着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山,是会束手束脚的绳索。而当这个时候,这以“爱”为名的“其实”没那么重要。
所以,“就这样,一直生妈妈的气好了。”
就这样,明知道妈妈就在原地没动,推开那扇门就能扑入一个带着点薄荷香气的怀抱,但是不要犹豫,不要被什么牵绊,要一直一直往前走。
就这样,长成像爸爸一样厉害的大人,然后坦然地接受妈妈的离开,接受任何一个所爱之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因为每个人都要走自己的路。
但是要记得,你虽然孑然一身但却并非茕茕孑立。
妈妈永远都会在这里,在你知道的地方注视着你长大。
因为,爱是永远都不会随着距离而离开的东西……
陆煦望了望天花板,长长地舒了口气,右手不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秦羽,你稍微等我一会儿,哥哥需要先去外面打个电话。”
他早就该做这件事,从Quant辞职的那天起他就明白,随之一起被放弃掉的还有什么。他不该把方歆当做自己的退路,因为那敢爱敢恨的小姑娘没有他也会做得很好。就像这十二年来的母亲一样,在自己喜欢的生活中,活得舒心惬意。
“陆煦哥哥还会回来吗?”秦羽伶牙俐齿地反问道,像是装着毫不在意但是声音中却莫名多了点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