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棠也笑,而后道:“恰巧,我也不会。”
文诚看到她笑,便没听见其他人笑。
她又道:“你伸手。”
文诚低头一看,手心躺了片地瓜干。
他有些困惑地抬头,不由地思索:他送她山花,是觉得她像这花。莫非她觉得他像个地瓜?
“投我以野花,报之以地瓜。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她冲他眨了眨眼。
双眸皎皎,如水波动人。
文诚心中怦然跃动。
“砰”,乍然一声剧响。
却是崔觉掷碎玉杯,拂袖而去。
白玉杯击中木盘,碎成飞沫,木盘亦应声而四分五裂,随水而浮荡。
众皆愕然,不知所措。
袁彩素见崔觉离席,提步欲跟,又心中惶然畏惧,终是止步。余人亦不愿上前触其霉头。
李信棠不明所以:“怎么?”
严辞若有所察,只不敢轻易下判断。
宴饮气氛一时低迷,不复如前。不一会儿,林中传来琴音。众人也只是低低交谈,心不在焉。
李信棠心中愈感烦闷,初以为是严辞数次扰了她与文诚交谈之故。但听得琴弦铮然,心中陡然一惊。方知心境受琴声牵引,莫名添了许多烦闷。
她回首而望,循声入林。遥见一片竹林,而崔觉独坐其中。竹林幽幽,琴音森森然,使人如入鬼冢。李信棠怯而止步,小心地远远观望。
崔觉淡淡扫了她一眼。
俄而乐声调转,不复狂魅,一如冷霜峰雪。李信棠徘徊片刻,缓步靠近。不知是山中阴气,抑或琴声萧瑟,使人肌肤生寒,泛起阵阵冷意。
李信棠跪坐琴侧,便看见崔觉于竹阴中冷白的手。看见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抚过琴弦。琴声渐渐如山泉,清寒。李信棠眉色舒缓,想起一事,便问:“那日是你替我换了衣裳么?”
弦音略一顿。
崔觉应道:“是。”
声音一贯的如清霜微寒。
指尖拨弄着一段温和的曲调。
李信棠不禁瞪大眼睛:“那你岂不是……”把她看光了?
“非礼勿视。”
崔觉抬眸看她,“我蒙了眼。”
李信棠先是松一口气,转念一思量,更觉不对:那看不见,不得摸索着……岂非更糟?
“你……你……我……”
李信棠指指崔觉,又指自己,“可是……那……”
崔觉一抖眉梢,望着她。
李信棠尴尬已极,又有点说不出的委屈。偏又说不清,眼中不由起了雾意。
曲声停住。
崔觉从怀中取出一根嫣红发带,绑上眼睛,举止娴雅而从容。而后行云流水一般,俯身而近李信棠,手指精准而轻巧地解开她腰带的钩扣……
李信棠吓了一跳,惊慌逃开,躲到竹枝后,探脸来觑。
“你、你做什么?”
“自证清白。”
崔觉抽下绸带,袖手而立,“叫你知道,你我并无肌肤之亲。”
他是说,他的手指只碰了衣物,不曾碰到她?
“哦,”李信棠怔怔应道,“知道了。”
崔觉不再发一言,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李信棠。当李信棠回望他,他也丝毫不回避。
冥冥中,李信棠感觉到,眼前的人,虽然如君子,如雅士,看来清贵自持。却有一种不死不休的百折不回……
李信棠行礼道:“多谢。”
崔觉不答。
李信棠告辞而退。
崔觉看着她的身影,漆眸深深,似夜焚之色。
已而日薄西山,先送走娇客,几个权贵青年也便要准备动身归去了。文诚转身几步,走向自己那仆役候侍的马车,却被崔觉扣住了肩膀。
崔觉在他耳畔道:“宴会是我叫人办的,人是我请的,你是个凑数的。懂了吗?”
“……”文诚变色,其余两人亦止步。
山脚一时寂无人声,只闻风声萧萧。
良久,文诚垂首道:“……是。”
崔觉松开手,指背轻轻抚了抚他肩上褶皱,闲淡道:“晚来风急,走吧。”
晚上,文诚洗澡,看见肩上淤紫,不由得苦笑。
氤氲水汽中,他以脸帕覆面,掩住颓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