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的马蹄声中,她乘着马,在北风中哭着前行。
“你还真是看上姓任的了?”一个沙匪说,他的语气轻松,脸色却肃穆。
像是某种征兆。
“不如咱们趁夜杀回去,把他抢来给你做压寨相公?”
但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她哭了一夜,结拜兄弟们都以为她为了区区一个男人失了智,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些眼泪不仅仅是为了小任而流,更是为了荒唐的这些年,为了自己做过的事。
客栈烧了,她再也不是当垆女郎了。
她是使双刀的沙匪“戈壁一秀”,西北的女杀人王。
马队走了三天,她便哭了三天。沙匪们拗不过她,不得不匆匆布置了牌位香炉。他们没有正常人的三观,普遍觉得与其这样痛苦不舍,带着这样状态的她又碍事,不如让她拔了香头,要么死,要么走。
当匪首沉痛地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能否活着离开,答案在此一举。
戈壁上的清晨愈发寒冷,香头的白烟被大风吹向南方。沙匪们神情肃穆,依循绿林的礼数向祖师爷牌位敬拜,到了最后,她便被人群无形地卷到最前,站在了中间。她无声地回头看去,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一双双曾经笑着的眼睛,如今似一枚枚黑色铁钉。寒彻入骨。那一双双粗糙的手,掌过勺、端过碗、添过灯油、打过算盘的杀人的手,各自紧紧按在刀柄上,只待她有半点不对,便可取她性命。
没有半点情谊牵绊,没有半点不舍。
对于他们来说,别人的死亡,本来就是一种常见的、完全可以无障碍接受的结局。
她不是第一次站在祖师爷牌位前。入伙这些年,初一十五,每一次过年的时候,都少不得上香。还有一次,这边在上香,那边江湖侠士差点打过来……
昔日意气昂扬的场面,如今历历在目。
而今日,又是何等肃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悲意。探出手去,于满炉白灰中捏住了第一根香头。
吟诵声散入戈壁上的大风里,紧接着便是一片寂静。
三日后,她来到了沙柳镇。而其他人去了更北的地方——也许为了防止有追兵,会改动路线,但谁又知道呢?
当日。
“江湖路远恰逢君,结义久来互爱亲。
但敬弟兄当手足,得利未敢暗相侵。
春来雁阵当归北,肝胆相照留寸心。
旧名只当随风去,唯余义气满胸襟!”
八颗燃着的香头握在手心,她整个人都在抖,理智却告诉她不能放下。在那些黑钉般冷锐的目光里,她不敢流露出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即使是惩罚,这比起她所造作的罪业,也还是太轻了。
她既没有“可疑”表现,众沙匪也挑不出错。一群人发过互不出卖的江湖毒誓,含泪喝了散伙酒,把碗摔过,就分道扬镳,向不同的方向赶去。
她来到沙柳镇的时候,正是大雪节气。长街一端是静夜,另一端是余晖。
用陌生的眼光,她打量着这个来过数次的地方。
暮云山峦般堆叠,新月在南边天空细细一弯。沙柳堡的人家欢声笑语,路边即将打烊的铺子里传来食物的香气。
她不认得路,只得到处打听“有没有一个姓任的年轻人”,问到一位在外面找孙子的老太太,老太太恰好住在他附近,见是个姑娘,就爽快地给她带了路。
小任开门很快,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喜色,只是开了门,一照面就沉默下来。脸上的白色绷带沁着血色,无比刺眼。
她隐约猜到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却不是自己。
“我能进去吗?”她问。
小任沉默着站在门内。她提着包袱站在门外,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最终,小任让开了,她跟在后面,走进了那间日后被称为“堡主府”的小院子。
小任刚做好饭,顺手给她盛了碗粥。西北的冬天是真的冷,一碗温暖的粥下肚,她整个人好像活了过来。眼泪,也被暖融了,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在这间小院子里,她短暂地陪着小任。二人难得说话,她愈发愧疚。他的家里很干净,几乎不像男人住的地方,好像也用不着女人来收拾打扫。与其说她在这里照顾他,不如说是两个人在同一个空间里,各自小心地生活着。她的抱歉说不出口,他的嫌怨说不出口,她总觉得这两种情绪时常萦绕在这里,让她如履薄冰,但小任又偏偏没有对她生过气……
因着歉疚,她开始向他传授她学到、悟到的刀法精髓,帮他分析弱点所在、讲述对敌的经验。让她欣慰的是小任没有拒绝,他沉默地学着,日渐进步。
他不在乎她,好像。
可能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乎过一个当垆卖酒的女郎、一个让他破相的沙匪。她绝望地想。
当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