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恢失了一会儿神,慢慢走到桌前,打开一个枣红色的木匣子。
“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这些,此地不大繁华,有些材料只能用别的代替。”他摸了摸鼻子,“好在我的手艺应该还过得去。”
他手里捧着满满的一匣果脯和米糕,全部都是她以前爱吃的东西,摆成了万寿菊的形状。
华英心里一酸,熊孩子,这个时候摆万寿花是讽刺我吗?
她被定在椅子上,手脚不便,五官倒还能动一动,嘴一张,示意他来投喂。
林恢捻起一块米糕,她“嗷呜”一口吞下,一股熟悉的清香萦绕在齿间,令她眯了眯眼。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她嘴里鼓鼓囊囊地吃高兴了,人也和颜悦色起来。
“有,不过太多了,从哪里开始呢?”林恢又捡起一块杏干,想了想,问,“你在那边过得可还习惯?”
魔教之人行事诡秘,他师父一个人失忆了,打架打不赢,拌嘴更不行,在那边有没有吃亏?
华英心想有什么不习惯的,她野是野得厉害,萧无妄非但不管她,还隐隐罩着她。她总是躺在成衣店大院里的那棵橘子树上,看其他干活不卖力的人被打板子,一边把撕成几瓣的橘子皮扔下去。
她把恃宠而骄、没大没小贯彻得很完美,凭自己的本事混出了“魔星”的称号。
但这些事要是说出去,她在乖徒弟心目中阳光正派、光辉伟大、纯洁善良、高尚情操……的形象就全毁了。她清了清嗓子,咳了又咳,一本正经地说:“那地方风光还不错,就是夏天有点热,冬天有点凉。”
林恢微笑着向她点头,似乎放心了一大半:“看你没心没肺的样子,就知道果真没有受到为难。”
华英撇嘴,熊孩子会不会聊天!
不过看在他贴心倒来一杯水的份上,又马上原谅了他。
谁叫她就是这么善良好说话。
“就这一句?不是有很多问题吗?”她提醒道。
林恢搁下水杯:“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掌门的,或者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我们虽一时半会不能救你出去,却能在外面替你想办法。”
华英正在盘算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哪些话要说多少,陡然听到他的“问题”,心情很复杂。
望着他晒黑不少的脸和关切又温存的眼神,她一声长叹。林恢为什么不问她做过什么,为什么不指控她背弃正道走向歪路,她也好狠下心犟一点,什么也不招,省了以后再见萧无妄的那些麻烦。
可他没有这样做,甚至没有抱怨倾诉她的背叛带给了自己何等委屈,想他一个根骨绝佳、前途大好的少年,有一个不识好歹的叛教师父,说是人生的污点也不为过。
她忽然想起头一天在积香山上,落河派那群人疾言厉色的斥骂。这孩子说不定也遭尽了白眼。
她带着一副伪造的面具做了他的师父,晴朗的喜怒哀乐不属于她,性情脾气也不属于她,那段卧底时光,只不过是她无聊而又漫长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脱下那层面具,她便不可能再做回晴朗。可对于林恢而言,那段缘分是真真实实印在记忆里的,即便时日短暂,也不是虚幻泡影。
“我不是故意不说实话,只是方才人实在太多了,怕他们不如你可靠。”华英两只眼睛望着天花板。依稀的阳关钻过树缝,进入屋内,又在一面古旧的梳妆镜上反射,在她视线落处映出一小片光晕。
“沧海教总坛搬到了未末成衣店的地下,就荆棘堂还在原址,早已和总坛划清了界限。”
“上次把萧无妄关起来,孟堂主暗地里帮过一把。你们可以再去找找她,但是,不要再出一个阿苻了。”
“新的暮云堂主名叫苏仇,原形是一头狐狸。”
林恢正替她把一大块黄桃夹碎,闻言抬起脸来:“你说的那个人,可是姑苏的苏,仇牧的仇?”
“你知道他?”华英不怎么意外地笑了笑,“也对,他在坊间很出名,除了荆棘堂的人,就他人缘好。”
她继续说:“萧无妄会御灵术,也能在别人的躯壳里呆很多天,说真的,你们不一定逮得住他。如果只是去月下垣打探情报,就不要招惹那些魔教弟子,他们不会毫无缘由地跟你动手。也不要表现得太懦弱了,随性大胆一点,魔教人之间都是这么相处的。”
她忽然住了嘴,窗外桂花无声地飘落,带着香味的清风吹进来,一点鸦声在树枝间逡巡,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她隐约觉得尴尬,等了一会儿,见林恢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咳了一声,讪讪地说:“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林恢一笑:“多谢你,这样大家心里便添了几分稳妥,至少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敌人。”
他温文的语调总能将眉眼间的清寒冲淡,让人不自觉地安心下来。
隔了一会儿,林恢又问:“这些日子,你可曾见过三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