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的信鸽落在八师巴肩头。
八师巴展信阅读,眉眼渐渐皱起,展开,又皱起,沉寂。
“他的亲笔信。”这是八师巴的第一句。
“他让我放你走。”这是八师巴的第二句。
八师巴指尖一松,信纸打着旋儿,覆在顾惜朝眼上。
顾惜朝颤抖伸手,展开来看。
信很短,字很急,一看就是听到消息后仓促写就:
八师巴,我安好。
放顾惜朝离开。
“……为什么?”顾惜朝茫然问。
八师巴已经离开。
没有人回答顾惜朝的话。
“……为什么?”顾惜朝泪水淌满面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世上最教人动容,无情人的有情,狠心人的刹那心软。
但是。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但是。
为、什、么?!
顾惜朝不懂。
不敢懂。
这三个字,在顾惜朝脑中久久久久,萦绕不去。
顾惜朝把伤将将养个半好,又踏上回小北宋的归途。
远方传来一个接一个消息。
蒙古若相中毒,下毒指使者尚不明朗,若相盛年将怀疑矛头直指蒙古朝中。蒙古朝中互相指认怀疑,暗流汹涌,成吉思汗迟迟未能查出真凶。
蒙古若相盛年中毒第三天傍晚,于北征军营中皇袍加身,反出蒙古,裂蒙古北方吉利吉思、秃麻、豁里、八剌忽、斡亦剌、乃蛮诸部为国土疆域,建立大汇,自立为帝。
顾惜朝伤重未愈,低着头咳嗽,反身北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心底不断低声喃喃。
‘……为什么?’
蒙古近半疆域就此从蒙古地图上划去。
蒙古国师八师巴前往会见汇帝,昔日友人不欢而散,疑似决裂。
顾惜朝望着高旷的天,在手上吹了口气,吐出白雾,思维却留在过去:‘……为什么?’
蒙古朝廷内乱蜂起,两支大势力、十一支小势力约好了般造乱,成吉思汗忙于镇压内部,对最大的反叛头子盛年鞭长莫及,无暇他顾。
趁蒙古内乱之时,大汇抖擞精神,短短二十天吞并西辽,其过程之润滑,如热刀切油,叫人几乎要以为,西辽朝廷早已与那汇帝暗通曲款!
‘蒙古内乱的背后,肯定有盛年的手笔,’顾惜朝凭借三年来对盛年的了解暗暗判断,下一瞬,思维又游移开去,眼前浮现那张简短的纸条,心底喃喃,‘……为什么?’
蒙古内乱稍定,成吉思汗终于有精力处理叛蒙的若相,如今的汇帝。但大汇羽翼初成,而成吉思汗重大臂膀已失,他再想灭汇收复失地,也已经没那个本事再做!
顾惜朝回到了小北宋。
晚晴没有和铁手旧情复燃。天下第七带来的话,估计是傅宗书特意吩咐,说来刺激他的。
傅宗书看他的目光仍旧如三年前那般叫人不适,轻蔑、挑剔、贬低,奈何拗不过晚晴的苦等。
终于,在一个阳光不够明媚的日子,他和晚晴完婚。
婚礼当夜,大汇吞并高昌回鹘的消息传来。
顾惜朝握着喜秤,掀起傅晚晴红盖头的动作顿在半空。
“惜朝?”
“晚晴,我……”顾惜朝勉强扯出个笑容,“我没事。”
眼前的红盖头化薄化淡,化作那日信纸,写上盛年零星的两句话。
顾惜朝心底不停歇问:‘……为什么?为什么?’
傅宗书没有重用他。
整个小北宋朝廷,上到皇帝,下到衙门小吏,没人关心他在蒙古潜伏三年,到底干了什么。
“那盛年的毒是你下的,如今这事你最好烂在肚里,否则不论汇帝盛年知道,还是蒙古成吉思汗知道,我小北宋都要大难临头!到时候,本相只能忍痛,把本相的女婿、晚晴的夫婿交出去,给两国赔罪了。顾惜朝,你可知道?”
傅宗书竟还花心思找了个借口敷衍他。
‘真叫我受宠若惊。’顾惜朝在心底冷淡道。
顾惜朝心底没有半点波澜。
三年前去往蒙古之前,在傅宗书面前的不甘、怨恨、卑下、郁郁不得志,都不再有。
在盛年手下做过事,见识过盛年这样的上司,再回头来看傅宗书,说他是跳梁小丑,都提拔了他。
如果顾惜朝此刻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他脸上的隐含着的轻蔑神色,竟与他共处了三年的上司盛年,如出一辙。
顾惜朝不知道。他唯独心里不断不断:‘……为什么?’
“惜朝省得。”顾惜朝低头温驯道。
顾惜朝在一个偏僻部门领了一个陈年积灰的职位。
晚晴担忧地看他,顾惜朝不在意地笑笑。
傅宗书没有重用他,反叫他松了一口气。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顾惜朝知道,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和盛年再见的机会。
但光想到假若他在傅宗书手下得了重用,他就已经开始害怕,盛年的脸庞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用似笑非笑的、人尽可夫的眼神看他:‘原来惜朝,是什么人都能用你的?’
顾惜朝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宁愿沉沦,泯然众人。
唯独那些无处展才华的日里夜里,他一次次回到那奄奄一息的当日:‘……为什么?’
之后大半年,大汇吞并古格王系、吐蕃诸部、大理等国,扩张之势头挡无可挡,国土之巨,已从建国之初的半个蒙古,扩大到半个天下!
大汇一日比一日昂扬崛起,顾惜朝在小北宋一日比一日蒙尘、低郁。
人不能多想。
人不能做后悔的事。
人一旦多想,就会止不住地折磨自己:如果那一天,我没有下毒,没有背叛盛年……现在的顾惜朝,会有多意气风发?
人越失去什么,就越想念什么。
他会后悔,会恨。
会死死地恨自己——
恨你本来可以有这一切!
有什么?
盛年的信任。
盛年的重用。
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