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响铃, 人若折草。
顾惜朝在逃亡。
一口气不敢歇地逃亡。
盛年不会真死。
顾惜朝下毒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但在牢狱中听到确切消息时,还是松了口气。
但盛年不死, 等他身体恢复, 要死的就是顾惜朝!
凭盛年的本事, 查出真正下毒者何人,不过时间问题。
盛年会怎么处置背叛他的人?
顾惜朝只是想一想,脑门就凉了大半。
所以顾惜朝必须逃!
盛年逼毒要三天三夜,中间不得有人打扰,这三天里,就是顾惜朝逃回小北宋的最好时机。
顾惜朝不敢在蒙古境内逃。
他一路向东向南, 一头扎进西夏。
头顶的白眉苍鹰始终高悬, 成为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鹰是在天上给人带路。
给谁带路?
给追兵?
还是给盛年?
若盛年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带人来追,顾惜朝也不会惊讶。
因为盛年太信任他了。
他跟在盛年身边三年, 从没见他这么信任过一个人。
越是信任, 遭到背叛的时候, 就越要反击以残酷的下场!
顾惜朝仰头又低头。
隐在袖中的神哭小斧几次蓄势。
起势又颓势。
鹰忽近又忽远。
顾惜朝总抓不住时机。
鹰很警觉。
比人更警觉。
至少……比它的主人警觉。
顾惜朝自嘲。
顾惜朝又想到几天前,他端那毒姜汤给盛年的时候。
盛年一对狭长的丹凤眼敛了利刃, 仿若春柳浸春河:“惜朝, 你可想好了罢?”
盛年问得没头没脑的, 却叫顾惜朝从头颤栗到脚尖,几息之间,脊背汗出如浆。
“好罢, 不逗你了。”
盛年收敛笑意, 脸色寡淡地指了指远处水鸟嬉戏的河滩:“你看那几头丹顶鹤, 里面丹顶最漂亮的那头, 我闲暇时,总喜欢钓了虫饵,挂在他面前诱惑他。想叫他跟着跟着,忘了脚下的路,一脚扑棱进水里边。
“不过这丹顶鹤还挺有聪明劲儿,一次不跟,次次不跟,很有自己的坚持。”
顾惜朝跟着望去,没看出哪头丹顶鹤格外漂亮,跟着道:“然后呢?”
“然后?”盛年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我每次逗他,心里都在想,他怎么还不动脚,还不扑水里呢?等他这回真合了我的意,扑进水里了,我反倒怅然了。”
顾惜朝仔细回忆,印象里都是盛年伏案工作、吩咐下属的画面,没见过盛年哪一次有闲情逸致,跑到水边去逗丹顶鹤。
或许是他没见过的时候,私下里玩的。
顾惜朝思忖一瞬,答道:“大概以前你逗弄它的时候,你喜欢的,就是那丹顶鹤不管怎么逗,都坚持自己,不真正被你成功逗弄的样子?”
说到这里,顾惜朝为盛年的恶趣味失笑一瞬:“它越不被你成功逗弄,你就越想逗弄它。说不定你私心里想的,就是那丹顶鹤最好一辈子别顺你的意扑棱进水里,你就好慢慢地,逗弄它一辈子了。”
盛年仔细看了顾惜朝两眼:“还是你懂我呀,惜朝。
“可惜,丹顶鹤的心不在我这里,他要飞走,飞到远方去找老婆孩子热炕头,我是拦不住的啊。
“不过没事,这鸟既然被我看见了,还想找第二个主人?我就喜欢不听话的鸟,不听话的鸟,驯起来才好下重手,驯起来也格外有劲道。等驯好了,也会比一开始就乖巧的小鸟更听话、更伶俐。
“——未来还长着呢。”
盛年意味深长地说罢,把姜汤一饮而尽。
顾惜朝从回忆中抽身。
盛年的那一番话,再回想这三年来似玩笑似试探的一幕幕……盛年他事先真的真的不知,那姜汤里有毒吗?
可如果盛年知道,他为什么要喝下?
又为什么什么也不做,任他这么轻松地逃了出来?!
顾惜朝越是回想,就越是不寒而栗;
越是思索,就越是迷雾重重!
顾惜朝揉动面颊。
三年前,他来蒙古时,风沙满天,颓丧却野心勃勃。
三年后,他离蒙古时,微风艳阳,却比来时,更浑浑噩噩,像一条丧家之犬!
“唳——!”鹰落。
远处的身影渐渐明晰。
顾惜朝也渐渐苦笑,苦得不能再苦:“惜朝何德何能,能叫蒙古国师、堂堂至臻境,不远千里,亲自追杀!”
八师巴身影闪现,飞快迫近,隆隆呼一声佛号:“既为蒙古若相,亦为吾友!”
八师巴近了,顾惜朝才看见,这位年轻大师的脸上,憔悴与担忧挥之不去,但更为浓厚的,是那双眸之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每一寸怒,都足以掀起将十个顾惜朝挫骨扬灰的砭骨杀意!
顾惜朝拔腿就逃!!
他已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逃!
一个人,能在一个至臻境手底下逃多久?
一个才触及登峰境边缘的人,能在一个执意杀你的至臻境手底下逃多久?
何况是在西夏城市,人群之中。八师巴几句交涉,顾惜朝的通缉令,已经被西夏朝廷贴满了大街小巷!
头顶的白眉苍鹰也时时刻刻盯视逡巡,誓要为它的主人报此血仇!
两个半时辰。
这不是顾惜朝被找到的时间。
这是顾惜朝从满怀希望,到终于绝望的时间。
顾惜朝奄奄一息地瘫靠在墙边,遍体鳞伤,肚子破了个大洞,风从身前钻进去,从背后钻出来。
竟然是要死在这里。
潜伏三年,几次犹豫,几次推迟,最后什么都做了,什么都背叛了,什么也不剩了。
……没想到,竟是死在这里。
顾惜朝哈哈大笑,却只发出气音,血沫流了满嘴:“国师大人,不给我留一口气,交给若相大人亲自处置吗?”
八师巴在顾惜朝眼角边停下。
顾惜朝眼角余光望去,一只盛年军中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