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月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病房是三人间,艾树东那张床是规划外加的一张,正横贴着墙在病房电视的下面,与另外两张床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电视里播放着抗战电视剧。邻床的也是两位大爷,和陪床家属一起正看得津津有味。
但艾树东的床上却没人。
艾月问隔壁床家属,“您好,您知道这床的人去哪了吗?”
“回家咯。”
“回家?”
“啊。还没手术嘛,家里睡得多舒服咧,明天一大早再过来就好了嘛。”
艾月有种直击天灵盖的恼火,拿出手机就给于春芳打电话。
住在医院里好歹有护士看着,这要是回去出什么事怎么办?
更何况,明知道她回去拿东西这会儿就过来了,怎么不跟她说一声就往回跑呢。
电话响了很久才通。
艾月还没开口,里面就传来于春芳的大嗓门,“月月啊,你给人道歉了没?”
艾月深吸一口气,“隔壁床的爹爹说你们回家了?”
“对啊。怎么了?”
“你怎么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回家啊,不是说好我回家收拾东西送到医院去的吗,我来了,你们回去了?”
“哎哟,我给搞忘了,我想着你去小阳家道歉了,应该没这么快。”
“道歉道歉,你只知道道歉!”艾月憋了一天的火儿,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是他马泽阳出轨又不是我出轨,我道什么歉?我凭什么要道歉啊,我就这么轻贱吗?他劈腿了我还要给他道歉?”
“那你不是砸了人家的车吗?”于春芳也嚷道。
“是,我是砸了他的车,你看他们说什么了吗?他们心虚都没计较,你干着什么急!”说到这里,艾月眉头一皱,“你们不会是想回去给他们道歉吧?”
“是你爸要回去搞他那个什么直播。”
“直播?”
“我们快到家了,你回来看了就知道了。”
艾月一时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转身出了医院,打车回家。
不远的路程,车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屋子里灯亮着。
卷闸门拉下了一半,暖黄色的光从下方倾泻出来,在门外的空地上拓出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四边形,艾月站在门外,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艾月心里烦闷,哪有住院还半路跑回家的。
刚欲将卷闸门抬起来,刚刚那模糊的人声突然清晰了起来。
“这是我们南和传了上百年的老手艺咯,我十几岁就开始跟着师傅学做这个了。”
“很漂亮吧?这手艺复杂的咧。”
“这土也有讲究,我们这一脉都是就地取材,但不是拿着就能捏的。”
“这土啊,要经过风化、打浆、脱水等等一系列流程,将它反复摔打揉成熟泥,再来捏胚。”
艾月怔了怔。
她爸收徒了?什么时候的事?这年头,学点别的不好吗,居然还有人跟他学泥塑?
如今风靡的是盲盒,是各类手办,那才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虽然现在国家大力提倡非遗,大力宣传非遗,想要保留传统技艺,但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个幌子。
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时代在发展,有些东西是必然会被淘汰的,泥塑也一样。科技发展的这么快,建个模、做个流水线,就可以大批量的生产一模一样的精巧的各类手腕,谁还看得上这种花时间用手一个一个捏出来的小玩意儿。
艾月心下暗嗤了声。
她弓着腰歪着头从卷闸门下方悄悄往里看去,想要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居然在这个年头来跟她爸学泥塑。
待看清屋内的情况,她瞳孔微缩,保持着这个姿势半晌没动。
屋子里只有一个佝偻的身影。白炽灯下,艾树东戴着老花镜,手里捏着一团泥巴。在他面前还架着一个手机,镜头正对着他,他一边捏着手里的泥,一边对着镜头讲解,声音缓慢,神态专注,并没有发现门口已经多了一个人。
艾月最近一直忙着赶项目,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来了,上次回来还是一个多月前,但也只是匆匆一趟,吃了顿饭就回公司了。
所以,她爸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刚电话里她妈说的直播,就是这个吗?
艾树东做得专注。
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因为低头,花白的头发被灯光照得反光,有些晃眼。
艾月抿了抿唇。
“月月?你猫在那干嘛呢?”于春芳从楼梯口往艾树东那看时,正好看到了半蹲在卷闸门下面的艾月。
艾树东闻声朝门口看去。当年逼着艾月学泥塑时坚信的眼神,在这一刻居然有一瞬的闪躲。
艾月从卷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