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头当然是病,但这种病不疼不痒,不显著影响生活质量。现代医学不够昌明,对少白头似乎束手无策。负责任的医生,擅招揽生意的理发师,最大的实话是劝少白头患者染发。不影响生活,不能标本兼治,很多人并不在乎自己的少白头,比如尚未成老杨时的小杨。
小杨是农村出身的凤凰男,爱学习,擅考试,先本科后硕士,而后公考进入省政府办公厅。
小杨从来不把少白头当回事儿,从来不看医生,从来不染发。他发自内心认为,老子靠本事闯荡江湖,靠能力靠人品混职场,满头乌黑的头发有啥用?男子汉大丈夫定期染发,是往娘们儿方向变异嘛!
混官场,最大的理想是领导看重、组织重用。小杨确有几把刷子,操持的大材料深受大领导认可,人缘、风评也不差,符合领导看重这一条。但是,组织重用似乎与他无缘,小杨都成老杨了,还抱残守缺着主任科员的破帽子。
当官不带长,放屁都不响。仕途蹭蹬,老杨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内心越来越焦急,却想不出原因,找不到对策。
老杨有几个真心朋友,但不在仕途混。隔行如隔山,帮他分析不出原因,找寻不到对策。
同事倒个个官场通、老油条,彼此见面不笑不说话,从来没有硬话、恶语,开玩笑也洋溢着温情和善意,然而老杨知道,这笑里没有真诚,彼此少有真话、实话。找这帮人交心、讨主意,不是自取其辱,就是自己坏自己的局。
那年春天,有关部门在成都召开中西部崛起战略研讨会。处里本来定的是副处长老郭去,到点了老郭遇上急事,临时改派老杨参加。
会上,老杨跟北京来的老孙住一个房间。
老孙满嘴京片子,话多,一副好为人师、啥都门清的范儿。
萍水相逢,老杨也不提防老孙。聊了几回,觉得老孙这家伙还真不是夸夸其谈,肚里应该有干货。
草草开了两天会,会务组安排代表们满四川转悠。好吃好喝好风景,容易放松心情。这天晚上,老杨、老孙在房间卧谈,聊到了老杨的职务。老杨叹口气,说了自己的处境。
老孙已知老杨的学历、资历,说:“老弟堪称少年老成,年纪轻能力强,不应该原地踏步这么多年啊。按说,早该在重要位置上发挥才干了。”
老杨嘟着嘴,说:“老哥您要是组织部部长就好了。”
老孙哈哈大笑,抽了一阵子烟,说:“兄弟啊,论年龄你真是我兄弟。我说句实话,你觉得有道理就琢磨琢磨。觉得没有道理,就当是一阵风,我真无意冒犯你。这句话,您听不听?”
“老兄您客气了,请讲,请讲,我洗耳恭听!”
“老弟啊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吃亏就吃在了头发上!”
“啊?”
“老弟,白发容易使人看起来老气。刚认识你时,我判断你年龄比我大,其实你还不到四十岁。老弟啊,现在从上到下提倡干部年轻化,这是大环境,咱且不说。就说一般领导的心思吧,爱用比自己年轻的干部,一是好用,二是支使起来没有心理负担。对于年轻干部,用你就是爱护你、重视你。用比自己年龄大的干部,一句话没说好,一个细节考虑不周全,人家就会说你不尊重老同志。事事首先要考虑尊老敬老,工作还咋开展?当领导的,能有啥滋润?”
“可是,我比我们处长小好几岁呢!”
“对呀,要不说你吃亏了呢。少白头看起来使人老相,老弟又不爱捯饬。我没有见过你的顶头上司,但我敢说,你看起来一准儿不如他少相。”
以后旅途中,老杨若有所思。
会议、旅游结束了,在双流机场各奔东西时,老孙拉着老杨的手,说:“老弟你真不错,老哥希望你做好自我包装、自我突破,抓住机遇乘风破浪。”
老杨下了飞机,家门都没进,直接去了全市最高级的美发厅,染了一头乌黑的头发。
老婆大吃一惊,旁敲侧击他外出这几天遇上了什么人。
同事一时也不适应老杨的新形象。
时间是把稀泥,能把一切违和勾抹得平平滑滑。老杨毕竟才三十多岁,黑发才配其真实年龄。渐渐,大家习惯了新老杨,认为这样的老杨才是真实的老杨。
办公厅换了新主任,照例要动一批干部。老杨的处长外放地市,提拔为副市长;几个副处长,或就地提拔,或平调他处,处里空了好几个位置。处里表面上波澜不惊,私底下暗潮涌动,都在掏窟窿打洞、磕头作揖抢抓机遇。
老杨当然不会无动于衷。搁往常,老杨总是抱着最大的希望,结果则总是很失望。这回没抱大希望,结果倒喜出望外,老杨被提拔为副处级调研员。虽然还是不带长的员,毕竟上了新台阶。
事儿成了,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的垂爱,是所有人都给你说了话、帮了忙、使了劲。
老杨哈着笑脸感谢了一圈人,心里却想,这回,没准儿真托了染发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