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重,忧郁,孤独。
稿纸散乱在诗人的心里。梦中,薇伦沃斯总是争分夺秒地写出她在现实中失落的诗句,只在醒来时遗忘。诗人梦中的床布满了纸张,而她睁眼时,床边只有整齐的空白。
“檀勒吕科?”薇伦沃斯开口,无人回应。她辨不出这是什么时候——四处皆是沉沉黑夜,像沉默在黑雾里。她赤脚下床,发觉檀勒吕科在屋内,只是睡着了。她认为这是晚上了。薇伦沃斯走到浴室,点燃明石的油灯,看到水钟,果然见到时针接近午夜。她睡了半天,此时精力充沛,但当她看向镜子,仍然见到的是张无法掩饰的疲倦面孔,她于是知道自己老了。她去取毛巾,摸到架子上雕着女神之剑的装饰;水钟的声音滴滴答答。
她擦拭自己的脸。一片寂静,万般声音入耳,以及回忆——薇伦沃斯想起今天早晨。她觉得做这件事让她老了十岁——又或者老了一生。她的诗情,名誉和骄傲都化为齑粉,就在她诋毁一个品行无恙的人瞬间,而最让她感到无力的是,她不知道她的赞助者——她的王后要做什么。她感到自己没有选择,只能同她站边。
女王很孤独。薇伦沃斯沉默地重复,感到这句子,像诗句一样——说着外物,却表达着己身的感情。她看见女王的面孔,不由想到女神:尽管她知道这是因为女神像,近来都是描摹着女王的样貌而成;她想女王孤独,便觉得女神孤独。她已经很久不去教会了,害怕质疑自己的信仰,仿佛确信只要深究,这只不过是她另一个会失去的事物。
她听到檀勒吕科的呼吸声。三下;水声,她自己的叹息。
——以及脚步声。
薇伦沃斯抬起头。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她感到自己汗毛倒竖,却不知为何:为什么不能有脚步声?可能只是巡逻的士兵,又或许人某人出来散步。她自己不也醒着吗?但,不。薇伦沃斯的心脏狂跳,无法动弹。她发现她无法开口,全是因为僵硬。
那脚步声在她房门前停下了。薇伦沃斯听见那人口腔粘稠的脓液拉开的声音,那脚步声的主人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薇伦沃斯听见脚步声骤然离去,像只突然发力的野兽。它向左侧去了,而她记得,她左边只有一间房。
女王的房间。
“守卫!”薇伦沃斯吼道,她拉开了门。这声音震动了檀勒吕科,在她身后,她也醒了,茫然地对着这黑夜中的喧嚣和惊魂:檀勒吕科醒来时,薇伦沃斯已经冲了出去,走廊里,七八个士兵匆匆经过她们的房门口。她打了个寒战。
檀勒吕科披上衣服,走出去。她赤脚才在地面的地毯上,经过门口时,感觉地上粘稠一片,那液体,在她脚下,像雨水一样冷,却比雨水更粘稠。
“薇伦沃斯?”檀勒吕科向黑暗中呼唤道。
一声哀嚎从左侧的房间中传来,檀勒吕科向后退去,而那虚掩着的门被掀开了,薇伦沃斯从里面冲出来,挡在檀勒吕科身前。檀勒吕科看见她的脸上沾满了血。
“血?”檀勒吕科颤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她姐姐摇摇头:“没事,不是我的。”她同她说道:“进去吧,回房吧,檀勒吕科。”
她的声音也有点打颤。
“……女王?”檀勒吕科问道,她想到了惊人的后果,见到薇伦沃斯脸上凝重的神情——然而,结局却出乎檀勒吕科的预料。
“是一个发狂鬣犬的血。军务大臣阿默黛芬。”薇伦沃斯说,心有余悸,“我猜她死了,檀勒吕科。她应该死了。另外两个也死了。”
“女王呢?”檀勒吕科小声问。
当檀勒吕科问起这事,薇伦沃斯回忆起她看见的画面:她走进去,便看见一个人影倒在床上,形态扭曲。她以为那是女王,险些尖叫,而这时那从她身后窜出一个人影,薇伦沃斯一口气还没呼出去,便滚在了地上,紧接着,她面前,两个军官模样的便扭打起来。其中一个,薇伦沃斯认出是阿默黛芬:她身穿高阶军服。
她也认出了刚刚在她房门口停留的人是谁。阿默黛芬的口鼻涌出鲜血,嘴唇大张,发出嘶吼声。她刚刚是在她房门前闻气味。阿默黛芬将剑插入她身下的鬣犬眼窝里时,薇伦沃斯已经爬了起来。她没有向阿默黛芬冲过去,而是跑向门口,全部的期望,就是檀勒吕科没有跟着她出来。所幸,她还没跑到门口,三四个士兵就一拥而上,将阿默黛芬钉在了地上。薇伦沃斯在门口回头,便看见阿默黛芬在地上嚎叫,言语不可辨认。
她闭上眼。
“没有。”薇伦沃斯说,“女王不在房间里。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