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用了十二个了。”一名副官说。当她截住下落的剑,男孩就作鸟兽散,而那女人不满地嘟囔起来:“十二个?”“这年早些时候……”副官提醒她,但她记不起来,坚称仍然剩有那么多,那站在路边的两个孩子听她醉中宣言,不无绚丽而残存几分威严的骄傲,昂首挺胸:“凡常之辈的母亲顶多给她们年俸十万,封地三千。我的母亲给我当年年龄两倍数量的豁免权,取任何男人的性命。”楛珠听后面色发白,塔塔心想,这不可能;但对象要是那些个男孩,恐怕三四十个是不在话下的。她们正想,从队末又跑来一匹马,骑手身下没马鞍,头发也是散的,叫道:“殿下,殿下!”她也是醉眼朦胧,腰旁的酒袋还开着,敞着领口,态度散漫,但马驾得飞快,到了她们身边,仍然说着:“殿下……卡涅琳恩殿下,您去哪啦?”
这两个女人都是醉鬼。年轻一点,头发鲜红,马饰华丽的醉鬼挣开了副官,很不悦地到这个新来的醉鬼面前,后者对她的态度,仿佛她是从一片黑暗的浓雾中忽然出现的鬼魂,脸上又是惊,又是笑的;年轻一点的皱眉,说:“我不正在这吗,莲锲什?你到哪去了?”老一点,扎着头发,衣冠不整的那个,莲锲什,满脸堆笑,回:“不是陪您喝酒,路上睡着了嘛。一醒来只剩我一个人了,还以为您遇狼了。”她的回应显然不很让她满意,仍然横着眉头,眼中射出凶光来,看着她。
“狼能奈我何呢!”卡涅琳恩说,“你小心你自己才是。”“自然,自然。”莲锲什说。她一低头,看见楛珠的脸泛白,霎时间很惊讶,像人看到什么小狗一样,说:“呀,怎么有小孩?已经选好了吗?”卡涅琳恩这才回想起她们俩,又瞪起眼:“不是,就是在路上遇到的。我都忘了还有两个小孩在这。”
莲锲什的眼睛已经钉在楛珠身上了。对塔塔来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哪个成年人,尤其是这个叫“莲锲什”的(她听来倒不是真正的那个标志了她的能力,官职的三个妥善的拼写体,而是嘴唇里蹦出的一串含糊不清的音节,可依稀辨认出她曾经拥有的,和她们更类似的小名)——她是一个骨架坚硬,面相也同鹰隼一般的女人,只是像这只鹰隼有点老糊涂了,栽进酒缸里,湿了羽毛。这种类型的成人对楛珠温柔以待可不常见,通常她们最清楚她的本质,将同信天翁叼鱼一般,拿捏楛珠的难处。
“我就说,不像。”莲锲什瞧着楛珠说,“这孩子太可爱了;瞧她丑得多温柔啊,殿下。我看着她,都要哭出来。”她说着,眼角旁真有几滴水光,也不用手指去抹,不知是泪还是汗。莲锲什说着,又转过脸,看塔塔。霎时间,她脸上那半真半假的伤怀,感慨和讨好都看不见了,变作了惊叹:不过,不是那类匠人看见美玉的激动。塔塔觉得她更像专门挑歪瓜裂枣,奇砖异石的鉴定人,忽然见到了一块散在路边的怪石,叫道:“这个孩子很好!”
她转头和卡涅琳恩说,语带保证:“这孩子非常好,看她的眼睛就知道,是‘狼心狗肺’,但没有‘狼子野心’。这个城市不用再征了,这么一个就够。”她这么说,卡涅琳恩才低下头,端详了她一番。月光下塔塔和她的眼睛撞上,忽然觉得奇怪;她平时也不照镜子,但卡涅琳恩已经先明明白白将这诡异说了出来:“一派胡言,莲锲什。她的眼睛像我。”莲锲什笑了,肩膀颤动:“那您是想多了。”
她利落地跳下马,向楛珠走去,吓得她连连后退;但她大笑着,将她一把抓住,其余士兵端坐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空中腾地挣扎,比同龄人高的身材在这女人怀着显得一文不值。楛珠吓得乱叫:“塔塔!塔塔!”但塔塔光顾着看这女人手臂上暴露的血管了;不知怎么,她觉得她自己一辈子也不能她那样粗壮,虬曲,泛着深黑色的血管,像几条黑蛇。她拨开楛珠的发丝,在她的全力挣扎下,往她的脸上亲了一口,说着:“就一下,就一下。圣母原谅我。”楛珠呆住了,她就趁这机会,将她放到了马上,然后自己也翻身上去,坐在楛珠背后。
楛珠的脖子僵硬地转着。莲锲什背过头,朝塔塔说了句:“你来不来,小狗?”
楛珠找到她的眼睛;她看上去惊恐万分。
塔塔点了头。她爬上马背,坐在莲锲什后面。楛珠来握她的手,她没反对。“我有好久没见过小女孩了。”莲锲什的声音显得心情愉快,“这个动作果然很新奇。你们别掉下去了。”
她带着她们向教会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