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不了了。”王昌顺坐在浴盆儿里一口回绝了天衡的话。
他瞥了一眼天衡和王家兴疑惑的表情,又看了一眼离老远在锅炉边抽大烟的于大爷。锅炉房就他们四个,也神神秘秘地招手叫两个人凑他近一点才说:“那不是一个国际调查团要来了吗。小鬼子亏心事儿做太多,怕被人捅到眼末前儿。马迭尔大街上现在都是警察厅的人,路过的都得被盘问,生怕调查团来了出乱子。他们现在就是宁可错杀一百个,也不肯放过一个。”
“有这么严重?”天衡倒吸了一口气,手上的烧红的小铁管子都跟着在水里嘶嘶地叫唤。
王昌顺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那可不,我那个在马迭尔大饭店的朋友这段日子都回家避风头去了。听说现在不得不去那边的人,都可紧张自己穿什么了。穿的太破会被是当成告状的抓走,穿得太好会被当成肥羊榨油水——我听说有人就因为戴一块朗琴表,一天被抓进去了三回!”
“戴着朗琴表的都抓?”王家兴惊讶道。
朗琴表最便宜的银进表也要三四十,其中坤用金进的手表要比镍壳卡子中山挂表贵上百余倍。放在以前,张家父子的门房也不会对戴着朗琴表的陌生人太不客气。因为能戴得起朗琴表的人哪怕不是有权有势,也是颇有些身家的大户。
“警察厅的狗腿子有日本人罩着,有什么不敢的。”王昌顺讽刺地骂了几句又说道那个倒霉人,“求爷爷告奶奶,散尽了家财才被保出来。灰头土脸的,连表也没剩下。不过也好在把表留下了。不然啊,估计还要被抓进去第四回。”
王昌顺得意地看着两个人的吃惊样儿,紧接着又话锋一转,“不过啊也就这阵子,最多一个月。等调查团走了,叔就带你去买冰棍。”
“哦。”天衡有些惋惜,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卖冰棍也就是一时兴起——自从上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之后,王桂芳就让他自己留一块钱当体己。他买了洋元煤和吹玻璃用的小管子,手里还有余钱就想起来上次吃过的奶冰棍。
小孩子拿着一个月三块钱的工资不愁,可一个月拿十二块钱的王家兴却愁得慌。玻璃厂的年景不好,工人已经连续降了两次薪资了。第一次东家还把人都叫到一起去,说因为兵祸玻璃没销路,迫不得已才降薪。第二次直接是个洋工带着翻译到厂子里宣布的,工资没扣多少,但却要每周多上一天,每天干上十一个小时。没原因、没理由,三个东家一个都没露面,厂子里就敲定下来了。不过工人们都猜,厂子里扣走的钱多半是孝敬到了日本人手里。毕竟那些日本人的监工都是降薪之后才来的。
王家兄弟三人都没成家,钱放在一起过日子。看起来潇潇洒洒,可存下来的钱却不见多,王家兴总觉得不踏实。他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调查团能不能真顶事儿。”
王昌顺对此很是不屑:“他们能解决我们什么事儿?这些调查团的大老爷们都是喝洋酒跳洋舞的,和咱们这些成天累死累活卖命的那是两个世界的人。只要日本人没动他们的钱袋子,我们死死活活根本没所谓。我们扣得两次工资加一起,都没有人家的后鞋跟儿值钱。你跟他说你一个月被扣了两块钱,人老爷都听不懂——没见过这么小的面额!”
“就你还累死累活卖命,我看整个厂子里就没有比你更会躲懒儿的了。”王家兴的忧愁被着怪话冲散了,他笑骂道:“按你这么说,着调查团来了就没好事儿。不但帮不了我们的难处,还影响我们衡小子买冰棍儿了。”
“可不是这个理儿了。”王昌顺拖着调子说道,他一扭头看向天衡,“衡小子这次做的是啥啊?”
“水鸭子哨子。”天衡把玻璃哨子从铁棍儿上一掰,在衣服上抹了两把把水擦干了之后就塞到嘴里试声音。咻咻。天衡挺满意,听起来比上次做的还要好。
“又是哨子?怎么不做个别的样子的?”王昌顺趴到了水桶沿儿上,“拿给我看看。”
天衡爽快地递了过去:“慈宝还想要几个送人。别的狍子大雁哪个比鸭子容易,水鸭子配颜色还好看。”
王昌顺把水鸭子样子的哨子放在手掌上对着光看,这个大拇指长的小哨子其实也不简单:鸭子头是哨子嘴儿,鸭子尾巴是出气口。翅膀虽然就是装饰,但是红的黄的薄玻璃贴在上面好不漂亮。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道:“这还有眼珠子呢!诶家兴,你看看,我觉得这和你做的都不差啥了。”
王家兴一看也赞不绝口:“做的跟真的似的,这水鸭子的眼珠子是怎么做的?”
“拿针眼儿擓玻璃水,那个水儿从眼儿里滴下来做眼睛刚刚好。”天衡把手里缝被子用的针拿了出来比了比,“滴之前先用它这背面儿摁出个小坑,这样当眼睛的水儿不乱跑。”
“你比我有灵性。”王家兴把哨子递了回去感叹道,“要是再早半年,师傅肯定能收你当徒弟。”
天衡嘿嘿一笑:“再等几年,等家兴叔你出师了收我当徒弟也一样。”
王家兴揉了把他的脑袋:“那能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