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秘的‘洋元煤’。
“洋元煤?”天衡嚼着这几个字,这又是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叔,洋元煤难不成要洋元才能买吗?”
“差不多,总之不是咱们产。也不知道那些洋人是从哪里弄到的,反正这些煤虽然也是黑的,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一样。洋元煤对着光,能看出来七彩颜色儿呢!”王昌顺说道,“等活都干完了,我带你去锅炉房涨涨见识去。”
天衡高兴坏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干活,然后去看看那些块儿五颜六色的石头。厂子里的热气不叫他难受了,反而让他心里火热,热情高涨:“叔,等下我都要干啥啊?”
“浇水、压模具、砸废料、送废料…要干的活多着呢!等下你就听指挥,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王昌顺带着天衡往他们组走。
“家兴叔!”天衡眼睛尖,一眼就在这热火朝天的空气中找到了正和吹管较劲的王家兴。王家兴现在就穿着一件儿有袖子的马褂,蹲在台子上给模具里的玻璃瓶吹气。他们也就分开了十来分钟,王家兴却已经被浑身冒汗,裸露的皮肤被热气烤得发红。
他见王昌顺和天衡来了,也顾不上打招呼,只从眉毛和眼睛里飞出一点笑模样——他现在正吹着玻璃瓶,要是这会儿停下来打招呼,那等下玻璃瓶的壁就得粗粗细细的,被老师傅一锤子砸烂。
王家兴已经跟师傅学了三年手艺,但仍只算是个没出师的学徒。头一年就是纯给师傅打杂,第二年经由师傅的指点开始学着沾料,到了今年就自己吹模具了。吹铸师傅可不像学堂夫子那样教学生,学徒想学手艺都得自己偷师、偷着学。时下有这么一句话: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有一门手艺那可是能安身立命的,人家能漏出来一星半点儿他就很满足了。更何况当一个吹铸师傅,哪怕只是个学徒,每天也能比普通工人多出来一角钱呢!王家兴拜师就像认了半个爹一样,平时也不忘孝敬老师傅,给老师傅打半两白酒。
王昌顺也不用王家兴开口,张嘴就喊道:“成了!衡小子已经是个小临时工了——我出手,那事儿不得妥妥的吗!”他拍了拍胸脯,也不忘了自夸。
离得近了,天衡才注意到往常被他忽略的事情:家兴叔的嘴角总是有几道皱纹,显得比另外两人要年长一些。现在看来,这应该是吹玻璃留下来的印记。
他们这一组加上刘小头一共是七个人。一个吹铸师傅和两个学徒,剩下的都是助手。老师傅现在的助手就是王家兴的师弟。而王家兴因为已经能吹模具了,所以便配了王昌顺做助手。刘小头每天主要干的事情就是告诉他们每天要做些什么,还有盯着他们不许偷懒。剩下的三人包括天衡要做的就是给冷却池的水换水,给吹铸师傅压模具,还有将残次的玻璃打碎成末送到熔炉里去。
这些活看着不复杂,但是很耗力气,还容易口渴。自打来了榆城,天衡就没有像今天一样干过这么多活。临到十二点的时候,那个刘小头的眼睛更是跟手电筒一样往他身上照。天衡本来肚子没食,怼玻璃片儿的时候手脚发软。被刘小头这么一盯,天衡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对方挑出来什么错处把自己撵出厂子,只能逼着自己比之前还卖力的干。到了午休的时候,天衡本来不好意思再和昌顺叔他们一块儿吃了,可是一想到刘小头审视的目光,他就心里发怵。为了不下午没力气做活,天衡最后还是低眉臊脸地和王昌顺、王家兴一起坐在了餐摊子上。
中午玻璃厂外面的支着的餐摊子和白天的不一样,卖的都是些便宜、量大的吃食。王昌顺他们选了一家做豆饼的摊子。这家店的豆饼喷香,里面有的夹了野菜,有的加了黄豆、花生。一分钱随意选五大块豆饼,每一份都扎实得很。
天衡选好了自己的那份后,王家兴出去绕了一圈拿回来了三碗大碴粥。大碴粥里面的花豆和苞米碴子都烀得黏糊,带着一股浓郁的谷香。配着豆饼,天衡很快就觉得自己胳膊上有劲儿了。大碴粥是刘小头老婆卖的,他们一家住得离玻璃厂近,刘小头的老婆每天中午便推着两大桶大碴粥来卖。一碗大碴粥要三分钱,每次都会卖空。这个价格不高不低,但是王昌顺他们只要出来吃饭,总要买一碗来照顾刘小头家的生意,算是卖个好。
五块豆饼,天衡只吃了四块。留下一块儿准备和之前的豆包一样,等下午饿昏头了再吃。下午刚开始干活,整个玻璃厂都有些懒洋洋的。就连刘小头下午都不像上午那样总在锅炉边上盯着他们。他时不时就出去抽抽烟,透透气。可天衡却不敢像老工人们那样把动作慢下来。他的背总是绷着,担心刘小头的视线会在他擦汗的空档照过来。
一天的活干下来,天衡的兴奋劲儿也消停了,只觉得精疲力竭还肚子饿得慌。他算了算,虽然现在每日能挣一毛九钱,但是要月底才能结算。而且到工厂干活每日吃的也多了,如果都在外面吃,那每天的工资都要花出去三分之一。到了月底,少说也要支出去一块多——娘和慈宝缝两百多个补丁才能挣到这么多钱啊!
天衡越想越心里恍惚:这还没开始挣钱呢,就要往外掏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