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顺是个麻利人。周末刚答应下来带天衡小子去玻璃厂，周一天还蒙蒙亮他就敲起了天家的房门。
“嫂子，你们醒了没有？”王昌顺轻拍着门，“让衡小子穿上衣服，跟我去玻璃厂认认门。”
天衡很快就出来了，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昌顺叔、家兴叔，早。”
王家兴摸了摸他的脑袋：“要去玻璃厂了，紧张不？”
天衡摇了摇头，王昌顺赞赏道：“好小子，有闯劲儿。”他隔着房门对王桂芳说道，“嫂子，晚上我们就把衡小子带回来，到时候他就是个能赚钱的小临时工了。”
“安东叔呢？”天衡左右张望，但却没见到王安东。
“你安东叔还睡大觉呢。铁路局现在在东郊修铁路，从咱们这儿坐公交车，四站地也就到了。你安东叔不差钱，再睡个两刻钟都不迟到。”王昌顺说道，“咱们就得靠两条腿儿了，从这边走着去玻璃厂。”
天衡点了点头，跟着他俩走出了好远才想起来王桂芳在他怀里塞的早餐。他从怀里掏出来几个豆包：“哎，娘让我揣的豆包。忘了给安东叔留了。”
“你娘心真细。”王家兴说道，他和王昌顺两人都拿了一个，这豆包应该是昨天做好的，一晚上都捂在被窝里，所以现在吃到嘴里还有一口热乎劲儿。
王昌顺他们早上要是想在上工前吃上热饭，就得半夜就起来烧灶。他没客气这点心意，但却没打算从天衡手里多拿：“你放心，他安东早上不缺那一口。豆包你自己收好，白天饿了就吃。”
豆包外面粘糯，里头甜香。一口咬进去，牙和舌头就和甜味缠在了一起。虽说豆包名义上算是甜品，但吃了就顶饱，当顿饭都使得。天衡只吃一个就觉得胃塞满了，可对两个大人来说，这点吃的还顶不了饿。等几人走到了厂子门口，王昌顺便招呼着天衡在周围的早餐摊上再吃顿小馄饨。天衡原本想拒绝的，可是到嘴的话，被葱末的香气推了回去，就连肚子都被劝得腾出了缝。
一小碗小馄饨，每一朵都像是凤尾鱼一样。馅鼓鼓的但却不大，皮儿薄薄的像鱼尾一样，勺子一擓准断。天衡被韭菜猪肉香得掉舌头，不多会儿就只剩下面片汤可以捞了。王昌顺也不笑他，原先他们第一次吃的时候也是香得差点把碗都吃下去。后来好东西吃得多了才知道，这是在馄饨馅里放了几滴香油，才把人馋虫直往外勾。
吃饱了之后，天衡便由王昌顺带着去见小头儿，而王家兴则是直接去了自己的工位。虽然王家兴性格温和，但要论会插科打诨、称兄道弟，那王昌顺要更拿手些。
小头姓刘，在厂子里只能算是最小的官儿，只管他手底下不到十号人。可就算是这么小一个官儿，那也和厂子背后的大老板沾边带故：这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民营的工厂基本上都是以亲缘作为联系铺开的一张网。若是什么关系都没有，是很难进到工厂里做工的。而不用亲缘关系就能进的工厂，大多都是‘季节’工厂。这样的工厂通常一年只开几个季度，招人也只招女人小孩——因为女人小孩的工资一般都低得可怜，只要成年男子的一半，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然后等业务淡季，工厂便直接关门大吉，把工人全都遣散了了事儿。
刘小头平时和普通工人干得差不多，但却有权利自己招几个人。天衡一个半大的小子，能干得活不比成年人少太多，以孩子的价格雇上一年怎么看都有赚头。再加上天衡按照王昌顺提点的送来的烟和毛皮领子，刘小头一抬眼儿就过去了。
这一抬眼，天衡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天能赚一角九的小工了。
还没等天衡平复下来，玻璃厂里的新鲜东西就再一次催动了他的心。整个玻璃厂像是一头巨大的钢铁猛兽，不断呼出着热气。早上御寒的衣服显得有些多余了，两人便都脱下了外衣系到了腰上。他们现在在厂子的二层，中心是一个贯通上下两层的大熔炉。在大熔炉里又有八个窗口，每个窗口里都有一个坩埚。不时有拿着长长吹管的工人往返于熔炉窗口和他们各自的工作台：一个长方形的水槽，上面有一圈铁架子，在离人远的长边儿铁架子中间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半圆凹槽。吹铸工人就在这架子上将从干锅中蘸取的赤橙色玻璃水打磨出形状。
吹铸工人像金鱼一样鼓着腮昂子往里面渡气，将玻璃泡像吹气球一样吹起来。这些玻璃料子有黄有蓝，有红有白。工人们用着一双双大剪子，把这些还软着的玻璃是又切又剪，又粘又扭，水鸭子江鲤鱼就这么被吹出形状来。然后，咔，工艺品从吹管上掉下来，泡在冷却池里静候定型。天衡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来看，在他眼中吹铸工人已经和草班子里玩杂耍的人一样厉害了。
王昌顺见他感兴趣，便也顺道给他介绍工厂：这个玻璃厂在傅家店已经有好些年的历史了，最开始是三个来哈勒锦闯荡的小老板合资的，后来买卖大了又添了两个洋东家。所以厂子里师傅是老师傅，但做的样子、出的模具都是洋花样。不仅玻璃水儿都是花花绿绿的，就连煤锅也烧得也不是寻常煤炭，而是一种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