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
滴答。
无边的黑暗中,水滴的坠落声被无限放大了,刺激着叶明月因干渴而灼热的喉咙。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里头的人怎么还不出来啊,再不出声我们去喊乘务员来开门了啊!”
伴随话音而落的是厕所外传来的又一阵哐哐敲门声。
门内,镜中少女纤瘦的身影俯身凑近水池,仿佛门外一阵高过一阵的催促声与她无关。
火车即将进站,厕所的水箱里早就没水了,无论怎么拧开关,都只有淅淅沥沥的几滴水流出。
叶明月放弃了用手心接一捧水来喝的打算,她直接用嘴凑在水龙头下接着,感受着舌尖传来的湿润。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姿态既狼狈又可笑,但她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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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前。
叶明月闭着眼,听着水滴有节奏落下的声音。
恍惚间,她以为连死亡也只是她的又一场幻觉,而她的生命早就已经凝固在了那张病床上。
在最后的日子里,药物已经不能减缓她身体溃烂的速度,想要主动放弃治疗,她只能趁着意识还算清醒时去求顾雅芳。
幸好,她赌对了。
站在病床前,顾雅芳的脸上是她熟悉的淡漠,现在这淡漠中还多了一丝怜悯。
叶明月看见她嘴唇开合,
“他们不敢签字,我来签,但你要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顾雅芳以为叶明月会怨她,怨佟家。
其实没有。
那一年,为了给阿娜治病,她放下尊严求遍了身边所有人。
最后是佟闻海,他闹着非要和家里娶她,而这场婚事救她于水火之中。
婚后没两年,佟闻海对她的态度变得敷衍起来,她猜到他在外头有了人,却也还是不声不响更不闹。
冷眼看着佟闻海从一开始的三天两头不着家,到后来索性平日里连人也见不着了,她还是每天正常去上班,逢年过节配合演好一个体面的佟家儿媳。
她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潭死水。
直到有一天,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了。
那是一个冬日里的早上,因为习惯了趁着没开馆前坐在办公室里读一会书,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天没亮就骑上自行车去图书馆。
天色暗沉,马路上只有昏黄的一点路灯。
叶明月把半张脸都埋在厚实的羊毛围巾里。
听着耳旁呜咽的风雪,恍惚间她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他们一家还在草场上生活,北方的冬天日头长,白日里无事,她就抱着刚出生的小羊羔,和姆妈一起围坐在毡房中央的火炉旁,边烤火聊天边等着阿娜新熬的一锅奶茶开锅。
醇厚的茶香伴着浓郁的奶香,香气从锅里一阵阵飘出,引得怀里的小羊羔脑袋一拱一拱,暖哄哄的。
记忆里,外面呼啸的风声离她是那么远。
因此,当汽车刺耳的鸣笛声响起时,这声音也遥远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慢了一拍。
她猛地抬起头,只看见雪白的车灯映照下满天飞雪。
自从因车祸高位截瘫以后,在失去对身体感知的同时,情绪也仿佛一并从她身上流走了,叶明月很少去想自己现在的状况。
她在北京没什么朋友,很少有人来医院探望她。
作为亲人,佟闻海不能面对这样的妻子,叶贵林不能面对这样的女儿。躺在那里的她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太过沉重的物件。
她也不是感觉不到医院里那些人投来的目光中隐含的同情,只是她不在乎。
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阿娜。
阿娜。Ana。
维吾尔语里的,妈妈。
她出生在新疆,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来自一南一北的知青。
她出生时父母感情正浓,冬日里北疆零下二三十度的风雪都没能浇灭他们幽会的热情。
只是爱情终究没能敌过现实,一转眼,当返城的政策像春风一样吹过草原时,她父亲搭上回北京的列车,被这阵风带走了,没过半年,她的母亲也离开了。
那一年,是阿娜收养了还不满一岁的她。
在生命的最后,当意识逐渐陷入模糊时,叶明月在心底默默祈祷。
草原上的神明啊,如果有来生,让她还做阿娜的女儿吧。
叶明月很难去描述死亡的感觉。
她只知道自己好像坠入了一片深海,温暖的水流包裹着她,冲刷她的疲惫。
就在她沉溺在这场漫长的坠落间,昏昏欲睡时,却突然有一阵灼人的渴意自灵魂深处泛上来。
水,她好想喝水。
强烈的渴望催促着她找回自己的意识,与那股捆缚住她的倦意较劲,与